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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假疯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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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礼看看身上的病号服,发黄了。

    现在这个季节,好像不是很适合户外洗衣服,昨晚刚下了雪。

    下了床,他撩开窗帘。

    这块布,说它是窗帘未免有些为难了,薄薄的一层,似乎一用力就能扯成两半。

    冬天的日出很晚,原本想站在窗边好好欣赏一下雪景,对床那个人的鼾声打碎了初雪氛围。

    大门开了,院子里驶进来一辆车。

    他放下窗帘,转身的刹那又是一阵冲天的鼾声,与他的脚步一起落在地上。

    “你应该问问医生,睡觉总是打鼾可能是呼吸道有问题。”

    床上的人声音小了,翻了个身后鼾声彻底没了,只有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他如果听见,也会当成是梦里无用的碎语。

    林子礼站在过道中间,呼吸频率与他渐渐趋同,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急忙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的病号服穿上。

    关柜门的时候没拉住,磁铁“咚”的一声把门吸进卡槽里,这下床上的人连呼吸声也停滞下来。

    “你醒了吗?”

    “嗯,”他解释刚才的声音,“我想换换衣服,没抓住门,打扰你了吗?”

    那人发出叹气声,像是因为什么而无奈,随后就是布料的摩擦音,床板“咯吱”几下。

    确认身后所有的声音彻底结束,林子礼站起来,换下来的衣服扔在床上。

    “我想去洗洗衣服,只是天太冷,水房那边恐怕是又要冻住……”

    他抓起床上的衣服扔进盆里,打开房门的时候被叫住。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穿好了衣服,从床上走下来,“现在太冷了,那边的暖气应该也不太好,等等吧。”

    他把手从门缝里探出去,一阵凉气迅速包围了他的皮肤。

    “没事,我马上回来。”

    真正出来了才发现,刚刚嘴皮子就不应该逞能,虽然也是室内,但是走廊里是没有暖气的,薄衣服根本挡不住冷气。

    他后悔了,透过面前的玻璃往身后望,没有人。

    也是,现在天空还有一点深蓝,只有东边露出一点鱼肚白。

    冬季的早晨,是培养睡眠的最好时期。

    扭开水龙头,没有柱状的水流,只有水滴,身后传来距离渐短的脚步声。

    没等他回头那人就关上水龙头,端起他的盆往回走。

    “周良延?”

    “别洗了,这么冷的天,我看你的是不想要骨头了。”

    林子礼找不出话来反驳他。

    一大早不知道为什么,脑子犯抽非要出来洗衣服,就算外面下雪也不需要用这样的仪式庆祝吧。

    关上门,满身冷气的两人站在房间里,身上似乎还在冒白汽。

    周良延一屁股坐到床上,看着林子礼呆愣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

    “林子礼,你知道吗,你特别像以前那些专门爱给自己找苦吃的人,明明可以享福,偏要没苦找苦。”

    他不答话,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要周良延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刚来那会,周良延总是问他,是不是自闭,没关系,哥这人活泼,哥跟你说话,不出三天你就得变成社交悍匪。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林子礼的眼神,不是看正常人的眼神。

    在他的眼里,什么样的人算正常人呢?

    周良延认为自己肯定不算。

    冷天的好处就是可以窝在床上哪里也不去,周良延裹着被子,后背抵着墙,目不转睛的看他。

    “林子礼。”

    “嗯?”

    “为什么你不爱说话?”

    “说什么?”

    周良延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盯着天花板眼睛都要酸了,最后想出来一个无聊的话题:

    “你说这里为什么要叫疯人院,叫精神病院不是更好听吗?”

    林子礼望望窗外,太阳升起来了,窗台上已经有一点点影子了,周围流着一圈金色的光。

    “疯人院,疯人院,”他在嘴里嚼着这三个字,“因为我们都是疯子吧,疯子跟精神病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

    周良延知道天聊死了,下一个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林子礼好像天生就不会社交。

    他好奇了,自己来这之前,他一个人是怎样自娱自乐的呢?

    外面传来杂音,两人默契的同时下床,把窗帘拉开一个缝,两颗脑袋一上一下叠在一起。

    雪面早就被压的面目全非,露出下面的硬覆盖,几个人站在上面拉拉扯扯。

    一个女人大喊,“我不是疯子!你们才是,放开我!”

    抓她的是一群男人,他们不会在乎女人是不是疯子,几人力气大的几乎要扯碎女人的衣服。

    “你们给我放手!……救命啊!”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大,对面的玻璃上也出现了几颗人头。

    一个抱她的男人受不住,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嘴皮子动了动,林子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晃了晃脑袋。

    “他在骂脏话,你要听吗?”

    林子礼摇头,说脏话在他看来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甚至羞于启齿。

    女人的衣服果然被扯开了一部分,露出了里面粉色的毛衣。

    林子礼放下窗帘,接下来的事情他已经会背了——

    被关在房间里,失去自己的名字,因为所有人都会叫她“疯子”,最后默认自己就是一个疯子。

    女人应该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两人远离窗户还能听见她的喊叫声,只是一小会就不见了。

    林子礼有一瞬间的走神。

    “我也是这样,你忘了吗,”周良延自嘲似的说起往事,“我总是半夜去拍大门,他们不让我出去我就让他们睡不着觉,你那时候是不是挺烦我的?”

    他的意识被拉了回来,这都是好久的事了,他点头,告诉他,那时候我确实很烦你。

    刚进来的时候他想跑,起初想翻墙,林子礼就指指墙上的高压电线,于是他的第一个念头打消了。

    后来他盯上了保安,大半夜溜进保安房间里偷钥匙,被保安发现暴打一通,养了半个多月的身子。

    最后他见硬刚不行,想了损招:半夜跑到门口去拍铁门,还大喊“你们要是不放我出去我就天天拍,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还是挨揍的下场,这次养了二十多天。

    神奇的是,那群人打人居然还有技术,他身上都是些皮肉伤,骨头是一点事都没有。

    只是皮肤上满是淤青,一眼看去像发霉的尸体,林子礼不敢看他的身体,每看一次就要做一次噩梦。

    梦里他的身体也是这样,颜色也更深,疼的他满地打滚,醒来后发现自己摔在地上。

    “对不起啊,我现在不能动,不然我肯定会下床把你抱回去的。”

    他摇头说没关系。

    所以两人的关系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突飞猛进的,林子礼每次给他喂药的时候都不敢看他的身体,周良延就会调侃他是不是害羞了。

    一来二去林子礼烦了,直接回答“是”。

    关键是,他的表情严肃的不像是在开玩笑。

    周良延耳朵红的能爆出血,药差点喷出来,故意侧着脑袋,碗里的药说什么也不喝了。

    问他为什么不喝,他噘着嘴不说话,最后好不容易憋出来一个蹩脚的理由:药太苦。

    林子礼尝了尝,“不苦,而且你也喝了好几口了,不喝多浪费啊。”

    周良延是个倔脾气,那碗药最后被倒掉,只剩下几口他愣是不喝。

    原以为这里能改改他的脾气,结果并没有,他还是老样子,一言不合就尥蹶子,但不是朝他。

    “你笑什么?”

    听他这么一问,林子礼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摸摸脸,刚刚居然笑了,还好他没看出来什么。

    “因为你很好笑,你现在和以前性格一样,很倔。”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周良延已经习惯,“倔吗?我早就不倔了,起码我没有用新的手段逃跑。”

    他突然跳下床凑上来,“你要是不愿意在这里继续待着,我倒是不介意重操旧业。”

    凑近了看他的五官,还真是不一样,尤其是眼睛,即便在光日下也闪着墨色。

    如此排列组合,组成了一个名叫周良延的人。

    “我不想当你的免费保姆,还是消停消停吧。”

    “哎呦?!你这是心疼我了?”

    林子礼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的汽车早已离开,地面上还留着印记,昭告众人——

    来了就别想走了。

    这句话在周良延的身上体现的很完全。

    疯人院,是一个为疯子治疗的地方,但是疯子的质量也是良莠不齐,他们倒不在乎,照单全收。

    “我以前也想离开,但还是算了,你看看他们的措施,足够拦住两倍人了。”

    循着目光望去,疯人院的墙面又加固了,上面高压电网也加高加厚了,现在别说是蚊子,恐怕细菌都飞不进来。

    太阳升的很高了,楼下开门,几个人陆陆续续走出去,他们或许也知道刚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出奇的安静,说话也是低声静气。

    “这么冷的天还有人下去?真抗冻啊,皮厚。”

    林子礼想怼他:你皮也不薄。

    这句话一直没说出口,他在心底默默幻想,出去以后,周良延会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当然是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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