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惊鸿已老
柏元玥还记得自己和师尊的第一次见面。不过，她的记忆总还蒙着另一片血色。
她在心魔中见过，但是并不清晰，影影绰绰的。
而与风姎相关的回忆，最终总溯回于最初的惊艳。
安顿好了新入宗弟子，录了名册，柏元玥止步于浮梭山下。
宗主所在处完全禁飞，连柏元玥也无权御空，她等着灵鹤下来接她，抬头仰望着浮梭山。
她曾经修炼的目标，或许就是成为像师尊那样的人，至少成为师尊满意的人，她很难没有那种想法，风姎她太过强大、太过于美得惊心动魄，年少时她几乎将风姎当作了天。
可是后来她也慢慢知道，风姎的情没人受得住，风姎似乎是极致的情的化身，若一分毫的她化于湖中，便足够湖水泛起令人甘愿去溺亡的浅涟。
风姎自然知晓，且她本已极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她似乎哪一种也不需要他人再给她增添一分。
她喜时，便是喜，忧便是忧，偶尔对着他人表露，也只是她当时愿意给予而已。
别人与她关系实在不大，无异于一阵无形的风，若是想追寻，难受的只能是自己。
柏元玥想，自己当初真是着了魔了，现在想起风姎，她只觉得自己厌懒症犯了。
风姎和那些毫无作用的甚至会妨碍人行动的华美摆饰一样，对身边人几乎没什么好处，只白白会惊艳外人。
她同时又有些惆怅，到底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又变成这副苦心经营于纷琐事务的俗人模样。
再想便想不下去了，虽然爱恨交加，可每次想起师尊，柏元玥其实都有些眼眶发酸，这是无理由的，她暗骂自己没出息。
有两坨鹤飞下来了，是的，两坨鹤。
师尊她给自己山的鹤喂得很好，好到上面的鹤一只两只的都变成了肥鸡。
现在这些鹤其实压根飞不起来，全仗着兽类迷迷糊糊的一点小聪明，用它们自身的妖力浮在空中，连翅膀都不扑腾一下。
并且它们和师尊一样懒，平时没事绝不愿多活动活动，别人想上去还得等这些“大爷大妈”老半天。
许多见过的弟子都将这一奇葩景观叫作“骑个球”。
作为宗门的二师姐，居于台面上的人物，柏元玥仔细看了看四周，无论过了多久，她也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在“骑个球”。
那太不贴合她给人的刻板印象了，也就是说太丢脸了。
两个鹤球停在了她面前，拖了声音催促，大概干完这活它们又准备去趴着了。
柏元玥无奈地翻身骑上一只，另一只发出了愉快的叫唤，配合它肥硕的身材和突兀连接的长颈，实在猥琐了点。
反正周围没人，柏元玥一把捏住它的嘴:“闭嘴，死鸟。”
她请假前怨气极大，路过的狗她都想踢两脚，更何况这“肥鸡”在她面前炫耀它的空闲。
收拾服帖了“肥鸡”，终于登上了浮梭山，上次见师尊还是在上次请假时，这次她一定要成功。
浮梭山上，是万里花田，上面仅种了一种叫做两仪花的植物，那种草只在冬夏两季抽芽并各开一次黑花白花，如今是春季，它无花也无叶，山上正万里荒寂。
登上了阁楼，风姎半倚着栏，刚才正俯视着她一路过来。
柏元玥拱手:“师尊，弟子想请一次假。”
风姎早已猜到，她会来请假，其实往日她百般不允也是想与柏元玥多亲近一些，可是自从许久以前柏元玥心目中的她的形象崩塌之后，风姎越如此，柏元玥似乎便越排斥。可是风姎也没办法，她理解不了近千岁的人会因像是叛逆的情绪而渐行渐远，并且她们之间也只剩下宗门事务汇报和请假的话题。
几次不欢而散，风姎也不想再说了，答应下来:“好，休息多久？”
柏元玥已经做好闲扯半天的准备了，却没想到风怏直接答应，怔了一下:“算上我打算修炼闭关的时间，大概一旬吧。”
“是十日一旬还是十年一旬？”
柏元玥险些气笑了:“师尊，十日我还闭什么关。”
“九年后，百宗核心弟子辈有一次大比，前百胜者可得进入镜渊墟的资格。”
柏元玥退了一步:“师尊，不会又要我负责吧…”
“不，是要你参加。”风姎似有怨念:“在同辈中，你已有些落后，在下一辈中倒还行，现在也该补上以前你以宗门事务推脱掉的比赛和历练了，修炼上不竞争怎能进步？”
柏元玥不想参加:“师尊…我都不是那辈的了，怎么可以去…”
却被风姎打断:“让别人做事时，可以把人架起来，但没必要架住自己。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这掌门都没说什么，为什么不去参加？或许得个名次，也为自己争取个进入秘境的名额。修仙倒底是以实力排名，你还真把辈分看得重？”她叹了口气:“再说，镜渊墟是大秘境，这次与你同辈的也很多参加了，你还不知道能不能进前百名呢。”
风姎看着自己的二弟子，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疏冷的面孔也应了春和景明。
今日她又像个人了，柏元玥不去看她。
也想不明白她不是乐于让自己替了她的事务吗？怎么倒急起自己的修炼来了。
“唉，你还没走出来啊…”
她摇头叹气。
“我觉得这样很好了，只要假期再多一些。”
“可是吾好不容易凑齐一鸾一凰…见不得竟有弟子或许因寿元耗尽而先殒。”
风姎眨了眨眼，“为师修为境界之寿，可是好比南方天柱山，天亡地灭方摧折。”
柏元玥已经开始恶寒，头皮发麻，匆匆行了一礼:“是，弟子会报名的。”随后快步离去。
但风姎的声音还是幽幽入耳:“所以，为师希望你们好好修炼…我们师徒是要相伴一起的，长长久久…”
逃出阁楼，柏元玥猛跑几步，曾经的恐惧之一再次溢上心头，她仓惶回头，见风姎已从阁廊栏边回了室中。
楼两侧柱上仍题着自她从这里醒来便见着的诗联:
瑞世鸾凰徒自许，绕枝乌鹊未成栖。
终年已结云罗恨，忍送西楼晓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