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 章 普天同悲先皇入葬,算计人心行风作假
韩龙胤的葬礼如期举行。
满城挂白帆,群臣皆素服,男子摘冠缨截发,女子去掉首饰,剪短头发,以示哀情,甚至宫中养的猫狗都带了孝。
三跪九叩送走了灵柩,群臣朝夕哭临,又令寺院道馆各敲钟三万杵。
钟罄之音,一日不绝。
韩龙胤生前没有选定皇陵,嘱托韩淳阳只管找个地方埋了便是,死都死了,埋在哪都一样。
但韩淳阳却觉得不妥,他认为先人墓穴当凝聚祖孙风水,不可马虎。特命风水官左观右测,才选了一个风水宝地,便是安林山之顶。
没错,负责修建墓穴的工匠们,不知费了多大功夫,才能在壁立千仞的山峰中开凿出一个巨大的墓穴来。
众人也费了很大功夫,才能将韩龙胤放进了山峰之上的墓中。
韩龙胤便长眠于此山。
生前俯视天下,死后亦凌驾于众生之上。
韩龙胤的妃子全被凌霄放走了,因此并没有人能给他陪葬。
知道此事的除了死去的凌霄,便只有韩停月。
但韩淳阳从没有问过此事,不过一些嫔妃,他并不在乎。
如此盛大的葬礼落幕了,除了满地的纸钱,和山上的大洞,什么也没留下,对活人几乎没有一点影响。
只是麻烦了陆封纪。
按规定,一月之内官民不许婚嫁,因此陆封纪的婚礼不得不延期举行。
凌霄的葬礼不多赘述,凌干雨将其埋在了蛟陵原。
盯着父亲的墓碑,凌干雨站着发呆。
待众人都散去了,只留下母亲张氏和自己,仍站在父亲的墓前。
张氏担忧地看着凌干雨,他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眼睛眯了起来,看不出脸上阴晴。
忽然,凌干雨走上前去,拔出身上的佩剑,以剑为笔,在碑前的地上划写些什么。
写完了,凌干雨将自己佩剑掷于碑前。
张氏走上前去,从凌干雨身后探出头,看看写了什么,是竖着写的两行诗。
此身独继武忠志,功成再拜蛟陵原。
张氏对此十分欣慰,觉得自己儿子能勉励自己子承父志。
凌干雨回头,跟张氏一起回去了。
起风了,吹散了那两行诗。
只留下一个墓碑,和斜插在碑前的一把剑。
与二人相比,许清文的葬礼实在寒酸,相形见拙。
因为许家人丁稀少,抄家之后,也没有什么人与他往来,朝中好友都忙于先皇葬礼之事,不可能过来。如此下来,竟连个送葬队伍都凑不起来。
除去抬棺的人,只有封月和自己。
见此情形,许行风不免心灰意冷。
无奈之下,他想了个主意,花钱雇一些人来充数,至少不要显得太寒酸,让一生显赫的父亲走的体面些。
但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这种白事普通人根本不会接,加钱也不行。
许行风很是不解,直到一个人这么跟他说道:“跟你非亲非故,又不是喜事让我们去沾沾喜气,这种白事参加了心里膈应。”
许行风还天真的说道:“这不是普通人的葬礼,这是许相国的葬礼。”
那人听了甚至有点想笑,说道:“当官的?那这葬礼也太寒酸了。”
许行风被噎住了,悻悻走了。
实在无奈,四下打听,只能找了一些地痞无赖,或是游手好闲的懒汉,这群人只要给钱,就没有不能干的活。
因为许行风给的报酬丰厚,他们欣然接下了这活。
回去后跟封月说了此事,封月感叹道:“自然是这样,这种话只要是堂堂正正过日子的人,任谁都不会接的。
只有那些卖唱的歌妓,或是无所事事的流氓,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不把尊严当回事,自我作践的下九流才会接。”
许行风听出了封月的不齿,为难地说道:“不管是什么人,至少他们保住了我父亲最后的体面,他们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或许他们也不全是为了钱,他们也有自己的道义。”
封月听了,十分震惊,自嘲地笑道:“是啊,我自己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说是游侠,说到底,也只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之人。居然瞧不起和自己一样的弟兄了,倒是你一直位于社会顶端,居然对他们有如此悲悯之心。”
“不过,”封月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对人对事,你最好还是不要太天真。”
许行风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葬礼就这么举行了,许行风还有些担心,自己找来的那几个人不会突然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好在那几个人老老实实地跟在队伍后面,也不说话,只是哭,就好像棺材里真是他的亲人一样。
今天一连见了三场葬礼,京城人都见怪不怪了。
再加上这场葬礼和刚才两个相比,场面实在太小,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在意。
偶有几个人谈论,也只是三言两语,
“谁的葬礼”
“许相国。”
“哦,当官的,那么寒酸呢?”
便一笑而过。
许行风很是失望,几乎不能接受,他对封月说道:“我父亲一生为国,勤勤恳恳,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如此重要的人,如此好官,葬礼应该风光无限,出棺应官民排满十里长街相送,怎么会,怎么会就这样呢?就好像寻常百姓一样,甚至不如寻常百姓。”
封月安慰道:“他们每天光活着就要拼尽全力,费尽心思了,哪有闲心管这些?死的又不是他们的亲人,说白了,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官,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见到一面,八竿子都打不着,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在他的治理下,百姓过日子,换了一个人治理,百姓仍是过日子。有些关心国家大事的,吃饭的时候偶尔提及一下,旁边有几个人附和着夸几声许相国,或者说有对他不满地,骂几声,便算完了。”
许行风黯然神伤,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不知道,我看史书上是这么写的。”
封月觉得他可怜,也觉得他实在天真,劝道:“许兄,不要太痴了。”
许清文也是埋在了蛟陵原。
葬礼结束了,封月本想遣散那些闲散之人,但被许行风拦住了。
许行风对他们说道:“我再给你们一些钱,你们只需要再替我办一件事,就是以后有人问起这次葬礼,你们便说路旁百姓夹道相送,满城人皆潸然泪下,大家都为许相国的离去而伤心。”
那些无赖也不知道许行风什么意思,但有钱拿,何乐而不为。
等众人散去后,封月问许行风道:“许兄,这是何为啊?”
许行风答道:“历史,就是一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再由一个人记录下来。至于这场葬礼究竟如何,后人又无迹可查。”
“我父亲此间葬礼不体面,那我要让他体面后世万年。”
封月无奈地笑了,他觉得许行风未免太纠结于此事了。
回去后,许行风又写了一首诗。
“哀哉许相国,黄泉弃置身。京城十万户,尽作婴儿啼。”
许行风本就名满天下,自己又大肆炒作,很快,这首诗便传的人尽皆知。
再加上那些地痞无赖的传播,很多人都以为许清文死的时候,京城百姓都哭成泪人了。
有人问起京城百姓此事时,有的人自己没亲眼所见,也是道听途说,便信以为真说给别人听。
而有的人亲眼见到了,这场葬礼平淡无奇,并不像他人所说,但他们却又享受在他人面前侃侃而谈的感觉,便扭曲事实,添油加醋,将这件事传的是感人肺腑,这也正好顺了许行风的心愿。
这件事便越传越感人,越传越真实。
甚至于在外地,都有人自发为许清文哀悼,痛惜国家失去了一位好官。
许行风这个招数不可谓不厉害,后世都以为这场葬礼感人肺腑。
连我都被误导了,好在我四处稽查,才从一个朋友那得到这场葬礼的真实情况,得以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