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情薄,人情恶
第十一章 世情薄,人情恶
夜半时分,谢府后门。
谢玄门人悄然打开后院大门,一众烽火招成员鱼贯而入。
众人皆是一身麻衣右臂裹着红布,正待谢玄发话。
此时却听一中年男子出声:“幼度啊,今日你当真如此行事吗?”
原是谢安出现在屋顶处,手持一壶酒,似与月中嫦娥对饮一般。纶巾宽袖,美髯青衣谪仙人打扮。
谢玄看着屋顶叔父,早就预料到瞒不过,也没想过瞒。“不愧是逼王谢安,啥时候了还想着装神仙。”吐槽归吐槽,当下回道:“叔父你可知侄儿今日在松鹤楼与谁见面?”
谢安笑了笑道:“还能有谁?无非是桓温那老儿,不说叔父今日已然破镜,便是之前未破镜也不会怕他半分。”
“侄儿是自知叔父本事,只是这次桓温插手,言语之中要的是我谢家根基之一豫州。叔父是觉得小侄如此行事有失我士族风范,可在小侄看来家贼犹如脚底恶疮。不行霹雳手段,莫说起身行走,怕是站立都不得。”
“可交由叔父来处置?”
“侄儿理解叔父难处,亦是明白族中族老各种心思算盘勾连。小侄不日将要远行办事,今日必须免了我出行的后顾之忧。并非信不过叔父,只是这些年,侄儿虽一直在父辈庇护下做事。却也明白,世情薄,人情恶。侄儿只想在远行之前排除掉一切让我不安地因素。谁都可以欺辱谩骂我谢幼度,唯独不该痴心妄想对付我母亲与姐妹。”
”今日看来是劝你不得了,罢了罢了,你且放手去做。今晚之事过后叔父再行接过族中权柄吧。”
“谢叔父,侄儿曾读得一言:攘外必先安内。有些事你们老一辈不方便出手,那就让我这做小辈的来。做的好了那就是教导有方,做的不好那便是小儿辈狠戾乖张。”
谢安怔怔看着眼前十五六少年郎,虽过去多年里教导其文韬武略,却觉此刻的谢玄变成了欲噬人稚虎,开始在父辈们面前展露獠牙。
好一阵,回过神来:&34;哈哈哈,好!今日叔父便瞧瞧我家宝树的手段。”
谢玄行了一礼,转身对着人群一挥手,烽火招成员们纷纷开始各种穿插腾挪进入大宅。
这些年养着这帮汉子,花费诸多心血。可惜只是些寻常行伍间的训练之法和基础的武夫炼体法门。数年如一日的磨炼,也比寻常看家护院的家丁强上数倍。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整个谢府除开女眷丫鬟,其他所有人全部被控制起来了。过程中有家丁反抗,也有人高声呼救。
可整个谢府周边所有巡逻的五城兵马司早就让谢玄替换的替换,调离的调离。
谢安看着谢玄此刻雷厉风行,动静不小却不见兵马司的人来人查探便问道:“幼度,看来是已然做了万全策了。只是叔父不曾想到你居然还控制了五城兵马司的人。”
“叔父说笑了,小侄哪有这个能耐。不过是这些年防患于未然,兵马司有些熟人罢了。刚好小侄又有六品武将的身份。&34;
谢安看谢玄说的轻松,心里明白哪有如此简单。再加上侄子手底下这帮人训练有素,行事之间有些军队的影子却用的全是木棍并未动用刀兵就不再多问。
可怜一帮族老,头发花白,半夜被谢玄手下这帮人从那温暖床榻拖拽起来。
另一帮士族子弟大多也是一副不堪大用的模样,有些还在骂骂咧咧。
士族嫡亲家丁护卫都被绳索分成两拨束缚起来,谢玄把众人全部聚集在大堂。
看着下面一帮人丑态百出,谢玄也不想这帮族人过于丢脸,便用力拍了拍手,把众人目光吸引过来。
“各位族老叔父兄弟,今晚多有得罪。谢玄因事态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请各位来此为我谢家将来命运做个决定。”谢玄半眯着眼,言语中丝毫没有歉意的说道。
“谢幼度!原来是你这竖子,半夜如此行事,你要作甚?”一位脾气暴躁的族老开口暴喝。
“三叔公啊,消消气,消消气。小子不是说了嘛,为家族将来请大家来做个决定。”
“决定?谁给你的权力?就凭你黄口小儿?”一旁一个中年人出声,直指谢玄不够格。
“哦?原来是五叔啊,五叔也别急。诸位也不要吵吵嚷嚷。”谢玄斯里慢条的说道:“我谢玄好歹也是长房嫡子,资格自然是有的。小子之所以今日如此行事呢,是因为我谢家出了家贼。俗话说得好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今日事急从权。”
“小七啊,你二叔公年事已高,大半夜的这么折腾。恐有不妥,你看要不去了大家伙儿绳索?”
“这倒是小七疏忽了,来人呐。搬些蒲团椅子来,让各位长辈们坐着聊。”谢玄一副笑眯眯人畜无害的样子。
“至于绳索就算了,小七不耽搁长辈们时间。直接说正事吧。”
谢玄开始将自己在松鹤楼的事说道出来,一时间大堂嗡嗡声四起。
“至于小子为什么会去到松鹤楼,这个就不得不问问我的好兄长谢探远了。”
谢玄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谢探远。
脾气暴躁的三叔公率先骂出来了:“你们子孙辈争名逐利,家族中使绊子也就罢了。帮着外人谋夺谢家产业是何居心?谢探远你这背宗忘祖之徒!”
“三叔公,我没有啊,探远冤枉啊。您老人家切不可信他谢幼度片面之词啊。”谢探远顶着俩黑眼圈,散乱发髻鱼泡眼兴许是没睡好的缘故,竟真被他挤出几滴眼泪来。
三叔公也是看向谢玄,眼中带有询问的意思,你说人吃里扒外总得有证据啊。
谢玄拍了拍手,门外一众烽火招的成员纷纷托着一些书册来到大堂里。“这些年来呢,我谢幼度在建康城里有些产业,也有些人脉。在经营的过程中呢,明里暗里也得到些不少关于诸位的为非作歹的证据。什么游手好闲鱼肉乡里算是小打小闹了,二房三房为了银钱逼良为娼,恶意加租仗着自己家族势力迫使几家佃户不得不卖儿贩女抵债不再少数。尤为甚者,五叔因见一佃户家小娘子生的乖巧,巧立名目逼死其父霸占其母女。”说话间,谢玄每说一人,便把一本册子扔与那人面前。
“诸位叔公肯定想,这些事任何世家大族都会有,也不算什么大事。可在小子看来,这便是一个家族快要覆灭的前兆。今日你我仗着势大任意迫人性命,罢人妻女。他日若我谢家失势,诸多恶果便应在子孙身上。家族根都快烂透了,还指望家族这棵大树能支撑多久风雨?”谢玄开始睁开了孕育杀气的双眼,言语中说不出的厌恶。
“小子对家族权利利益没有半点觊觎之心,因为这点家业在我看来已经变得脏了。只是族中仍有善良之辈,仍有小子的血亲。”
谢玄打量着大堂众人,烽火招的人也是贴心的一页一页帮助堂上的人翻看他们自己犯下的罪孽。“再说来,他谢探远今日联合外人,欲谋夺家业之事。小子看来一家人无论怎么争,哪怕打的头破血流,那也是谢家人自己的事。你帮着外人来谋夺家族利益,这就触及底线了。”
“谢幼度休要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与桓温见面勾连。”谢探远一副正义使者大受侮辱的样子。
“啪!啪!”谢玄也不辩解,屋外缓缓走出一女子,来人正是桓温义女,松鹤楼有名的艺伎琴心。“诸位长辈可知此女是谁?”
堂中也有不少人是松鹤楼常客,自是认出来人是松鹤楼琴心。众人也不知谢玄想要表达什么,也不出声,静待下文。
“呵,长辈们自是知晓她是谁,不过长辈们不知此女乃是桓温义女。白日间被桓温赏与我为丫鬟,可她还不止于此。对吧我的好兄长?”“兄长曾与桓温见面,第一次就曾向桓温索要此女是也不是?兄长莫要急着否认,你不认我也有办法证明。”谢玄看向琴心,“此女还有一重身份,那便是小子五年前无意救下来的北方流民之后。早在五年前,小子便已经是这位我兄长极力想要得到女子的主人了。”言语间看向谢探远说不出的轻蔑。
“至于你说你不是家贼,我且问你,你房间那一对翡翠如意是从何得来?嫂夫人娘家名下多了一家钱庄又作何解释?总不能短短半月兄长名下产业暴增两倍吧?你何时与桓温见面,交谈内容是什么,都记录在你面前的册子里。”谢玄淡淡说道:“之所以说这些并不是想借用这些腌臜事来处置你,只是这些事已经过了族中底线。想教族里人有个规矩,有些事能做,有些事最好想也不要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此情此景族中人已然信了大半,谢玄又是慢悠悠道:“小弟记得兄长有家赌坊,长乐坊吧。呵,长乐常乐。名字挺好的,可惜了,可惜要百姓的命,图自家长乐。”
“五年前,我救下你时说过,你父亲好赌成性,没了家财那是活该。没了性命,却是过了,你自己被卖去松鹤楼,没了尊严。你曾问我,若你的仇人是我族人,我是否会帮你报仇?”
谢玄顿了顿,“今日机会给你了,谢某来到这世上十余载,始终坚信人无论如何行事,不论好坏,就该因为自己决定从而承受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如若有一日,有人因我某个决定让他发生不可逆的伤害,亦可以来找我报复。”
“之所以挑今天,是因为我想这种事情应当光明正大些,也应当让我的族人们长长记性。”
“送诸位长辈一句话,小家不治无以成大家。今日开始烂根,明日这看似亭亭如盖的大树便会受不住风雨而倒塌。叔父谢安既然选我作为这一代的暗侍掌控,那么诸位长辈所做之事全交由家法来判定吧。”
“别说我倒反天罡,小子看来所谓天罡不过是自然规律,既是自然规律,那便照着自然规律来办。杀人偿命!举头三尺,决有神明。趋吉避凶,断然由我。”言罢,便大步流星离开了大堂。
谢玄默默走到后花园凉亭边,却见谢安似早知自家侄儿会来此一般早已坐在此处等候。
“来了?幼度此次可安心?”“叔父,安心不如心安。叔父多年来久居东山,家族中事多少蝇营狗苟实令人不耻。恶疮只得用利刃剜掉,虽然痛可去腐存新。一小家尚且如此,这天下早就四处流脓了。可侄儿也只有剜掉自身恶疮,没能力去剜掉这世道的恶疮。”
“幼度啊,叔父却是不得不要做那剜掉天下恶疮之人啊 。算了,不与你说这些吧。善后之事交于我来吧。”谢安看向谢玄,目光之中充满宠溺。
却一瞬间又觉得自己侄儿早已心智成熟,不适合这般宠溺而挪开目光。“关于族中犯事之人幼度是何打算?”“杀人偿命,把所有证据直接交由缉查司,剩下的流程便由府衙来处理。这并非因为小侄大义灭亲,实则叔父既然已经决定东山再起,先是要给门阀士族一个态度,给建康城百姓一个态度,最重要是给桓温一个态度。谢家不怕流血,也不怕蝇营狗苟!”谢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狠起来自己都砍,在座各位无论明争暗斗都得想好是否能接住谢家以伤换伤的勇气。
“果然幼度想的永远不止表面,也着实不太像个少年郎。哈哈哈,那么叔父便照你的意思来办。不管成与不成,这次终究要叫那些觊觎我谢家的门阀世家忌惮一二。”
“小侄给叔父添麻烦了。”谢玄躬身行了一礼,便隐于夜色之中。
而谢安则是招呼暗侍,开始进行收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