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零番外——后续1
隆冬时节,家属院里热热闹闹地过起了新年,人们到处贺喜,满面笑容,喜气洋洋的气氛让人觉得天气都没那么冷了。
今儿要守岁,盛家的客厅里紧闭着大门,唯有窗户推开了一条缝,窗帘不怎么遮光,透出了屋内暖色的光晕。
他们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围着火炉烤火,顺便烤个红薯吃,因为没什么打发时间的活动,便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
客厅靠墙的位置摆了一条靠背长椅,长椅上垫着厚毯子,何秀英还缝了大大的方枕当靠背,他们不舍得买那些高档沙发,就这样自制了一个凑合着用了。
一家人都想坐软乎的“沙发”,便屁股挨着屁股,挤了个满满当当。
盛忠远实在抢不过,就只好坐硬板凳,盛遂行不和他们抢,也坐在板凳上,就是委屈了双腿,搁在地上无处伸展。
岁岁在“沙发”最边上,脑袋枕着扶手,蜷缩成了一小团,眼皮困倦地眨着,连眼神都涣散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
“瞧他,困得不行了。”何秀英说话的间隙注意到小儿子一动不动的,仔细一瞧才发现岁岁困得睁不开眼睛,笑话了一声,轻手轻脚地给岁岁披上了毯子。
小家伙从没熬过夜,能坚持到十一点多已经不容易了。
屋里众人闻声看了岁岁一眼,见他马上就要睡着,便都放低了声音,偶尔才说两句话,影响不到岁岁睡觉。
“我抱岁岁上去睡。”盛遂行起身要抱岁岁上楼,蜷在椅子上睡不比睡床舒服,反正让岁岁跟着他们守岁只是玩笑话,小家伙真想睡觉也没人拦着。
“他上去睡觉没人看着。”何秀英直起身子,又关心大儿子道:“干脆你也上去睡吧,训练了一年怪辛苦的,过年了就好好歇着。”
岁岁不大闹腾,能安生地睡整觉,可何秀英以前在村里见了太多小孩因为大人一个没看住就夭折,她便不放心岁岁一个人睡觉。
毕竟他们家现在是二层小楼,隔着天花板和房门,发生什么事儿都看不见。
盛遂行想想也不放心,怕岁岁睡觉时踢了被子或者蒙了鼻子,便颔首应道:“行,那我就上去看着岁岁。”
习俗只是习俗,不是压制着人的死规矩,他们一家愿意守岁是为了新年气氛而已,不守就不守了,安心睡觉便是。
盛遂行伸手搂过岁岁的小身子,另一手抬着岁岁的脑袋,将小家伙轻缓地抱在臂弯中。
目光自然朝下移,落在小家伙的脸上,岁岁之前窝在角落里睡得还挺热乎,浑身都暖融融的,还睡出了一张粉红的小脸蛋。
吃过年夜饭的时候还活泼地在客厅里蹦蹦跳跳,给家里人分享幼儿园有趣的事情,还表演了好几遍舞蹈,一让他歇歇,岁岁就说不累,他还以为岁岁多有活力,原来是提前消耗了电量,这会儿没到零点就电量不足关机了。
真是高估他了。
盛遂行捏了捏岁岁愈发圆润的小脸蛋,抬脚便要上楼。
还没上两个台阶,他听到二妹惊喜地喊道:“诶,零点了!”
话音还没落,紧随着盛遂禾未完的声音,外面安静的夜色中乍然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一下子便打破了宁静,让这沉寂的黑夜热闹了起来。
“砰砰砰”
第一声炮仗仿佛是个机关,紧随它之后,是从四面八方响起,将人包围了似的一连串炮声,在外面炸个不停。
“孩子他爹,快去把炮放了。”
“爹,咱们也放炮!”
家里人眼神一亮,兴奋起来,催促着盛忠远也去点炮,他们早就买好了的,就是为了第一次自个儿一家过年添点喜庆。
客厅里几口人吵嚷着,外头更是震得连天都要碎掉的炮声,盛遂行想捂岁岁的耳朵已经来不及了。
小家伙在炮刚响的时候就吓醒了,在盛遂行怀里扑腾着手脚往上爬,一把搂住了他的脖颈,岁岁惊吓的样子让盛遂行也有些手忙脚乱,扶着岁岁的背将人竖抱起来。
“呜哇!”
还没来得及安慰,耳边和着炮声,响起了岁岁的嚎啕大哭。
“不怕不怕,外面在放炮,要过新年了。”盛遂行连忙拍着岁岁的背安抚。
岁岁却被吓坏了,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进去,仰着嘴巴大哭。
巨响是危险的信号,尽管岁岁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却本能的畏惧,觉得外面的天爆炸了,世界要毁灭了,他们都会死掉。
盛遂行顺着岁岁的背从上往下轻抚,温声道:“大哥在这儿,岁岁不用害怕,哥哥护着你。”
“怎么了?岁岁吓哭了?”要出去放炮的几口人听见岁岁哭了,便没出去,转头一脸关心地围过来。
盛遂禾:“岁岁,外头是放炮呢,吓年兽的。”
“就是个会响的玩意儿,看你哭的。”盛忠远摸了摸岁岁沾着泪水的脸蛋,见岁岁真的害怕,随意的语气软化下来,哄道:“哭啥,有事儿也先炸你爹,炸不到你。”
岁岁被一家人哄着,耳边听见熟悉的声音,眼前是家人的面容,确定一切如常,他的情绪才慢慢有所平复。
还是有点怕,他两只手紧抱着盛遂行,缩成了小虾米,身体抽抽噎噎地颤动着,接着委屈巴巴地瘪着嘴,哭道:“窝、窝不系年兽。”
为什么要放炮吓他?
他是小朋友,不是年兽,不要吓他呀。
岁岁越想越委屈,又挤出了两滴眼泪。
听见岁岁说他不是年兽,一家人没能立马反应过来岁岁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正互相交换着眼神询问。盛遂行却摸摸岁岁的后脑勺,猜到了岁岁的意思,无奈地解释道:
“可能是因为遂禾说炮是吓年兽的,但他不是年兽,炮却吓他了。”
就是这样,岁岁可怜兮兮地点着头,“炮吓岁岁了,他、他吓错呀。”
他才不是什么年兽。
哎哟,还有这样的道理!
一家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看见岁岁这委屈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但是怕岁岁觉得他们幸灾乐祸,此时不敢笑出来。
“咳咳,那确实不应该,炮把咱们岁岁吓着了,真是坏,坏透了!”盛忠远义正言辞道:“爹也有炮,爹给你报仇,吓回去。”
何秀英推了他一把,眼神略带威胁。
一串炮而已,岁岁害怕,不放就是了,还找这样的理由,再吓到岁岁怎么办?
盛忠远微微摇头,小声解释,“这几天都是放炮的,岁岁少不了要一直听,不能让他真害怕上。”
他们家是可以不放,可总不能拦着别人放,岁岁要是被吓一回就留下了心理阴影,那以后每到年节不是就成了缩头畏尾的小老鼠?
何秀英一听也是个道理,他们护宝一样护着岁岁,可只能自欺欺人,管得了自己管不了别人,还是得让岁岁清楚炮只是热气氛的玩意儿,只要捂着耳朵躲开一点儿就没事了。
盛忠远说着就要捋袖子出门,岁岁抬起半截儿眼睛朝爹看,以为爹真要给他报仇,心里就不害怕了,还撅着嘴巴想,坏炮,下次可不许吓他了。
外头很快就响起了一串鞭炮声,因为就在自家院子里,所以听起来比别人家放的炮更响。
岁岁睁着圆眼睛向外瞧,嘴边抿出个小小的笑容,他们家的炮这么响,那坏炮一定被吓到了,再也不敢吓自己了。
炮很快就放完了,盛忠远拍拍手进门,正经道:“行了,爹警告过它们了,以后它们只敢吓年兽,不敢吓咱们家岁岁。”
“爹真厉害!”岁岁高兴地直拍手,看爹的眼神满是崇拜。
其余人则摇头叹气,唉,这点小伎俩,也就只能骗到岁岁了。
啧,让爹装了个大的,其实他们也会放炮哄岁岁。
……
盛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京都的亲戚,过年该走亲访友的时候,盛家却没处去,要么缩在家里,要么带着孩子去外面逛逛公园。
可是这些天也全都干了个遍,一闲下来,脑海的思绪就飘了,盛忠远不可抑制地有些思乡,不知不觉离家已经一年了,不说爹娘和二弟一家,只说盛棠村,那也是他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家乡,一切回忆都在那个地方,他怎么能不想家?
何秀英也不拦着他回家,只不过要回就盛忠远自个儿回去,她和孩子们不可能再回去了。
一来,他们在那个地方没什么快乐的回忆,不值当去看一眼,二来,回去了肯定要受公婆和二房一家的责骂,还会被缠上要钱要东西,甚至再回京都都会困难。
她想不开才会回去给自己惹麻烦。
至于丈夫。
何秀英能理解盛忠远的心情,虽然是遭受着不公长大的,但前四十年那么漫长,盛忠远在家里未尝没有体会过一丝美好与善待,尽管可能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只是他美化了过去,可就是为了那点儿有些虚假的美好记忆,人的心里就会不争气地产生不舍。
所以,盛忠远想回家探亲,他们绝不阻拦,当然,如果有任何麻烦,盛忠远心里也应该清楚,既然清楚,那他就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他们一家人不会为此妥协。
不过何秀英想得多了,盛忠远只是一时情绪上头,并不是什么执念,轻易就消弭了。
这还要多亏宋团长三五句话就打消了盛忠远蠢蠢欲动的回乡探亲之心。
不像他们是农村来的,在京都无亲无故,宋团长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宋夫人则是邻近的一个市嫁来的,大年初一刚过,一家人就启程去了宋夫人的娘家。
坐的是火车,昨天夜里刚回来。
盛家学着宋团长一家之前迎接他们的样子,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邀请宋团长一家来他们家里聚聚。
吃着聊着,宋团长就说起火车站的事情,语气很是夸张,但盛家经历过一回,晓得那是事实,听着描述,眼前甚至就能出现画面。
“那人多得跟蚂蚁似的,挤得一点儿都不喘气,当时一脚踩了空,后面的人不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前挤,要不是我体格壮实,那些人都能把我挤到车轮下面!”他摇摇头喝了口酒,没说过瘾,又继续说道。
“今年的人忒多,还有那车里,那难闻得呦。对了,我们那车厢里还有小孩儿撒尿,哎呀,给尿到座位上了,别说小敏说恶心想吐,我一个大老爷们都有些受不住,闻得直想吐。”
宋团长这还只是一两个小时的车程,情况就如此恐怖了。盛忠远想到去年坐火车的噩梦,浑身一个寒颤,感觉喉咙忽然梗住了,是熟悉的想要呕吐的欲望。
可他还只是回想了一下当初的味道和感觉而已,身体记忆却即刻给了他反应。
不行,这家不能回。
盛忠远忽的惊醒了,要是距离近一些还行,两三个小时他能忍,可足足十多个小时的车程,那真是一道难忍的酷刑。
打消了回村念头,盛忠远就只是去邮局封了点儿钱寄回村里,这坐火车的痛苦就让信纸承受吧,他是挨不住了。
远在盛棠村的盛老头子和盛老太太一直端着架子在等不肖子孙回乡。
他们坚信,大儿子再怎么黑心肝不孝顺,过年了都该回家一趟,要是一年不看望一次爹娘,这还算什么儿子?
老天爷知道都得劈一劈那个不孝子!
盛家老夫妻俩不腾房间,不备年货,家里啥都没准备,就是为了等着盛忠远回家好摆脸色。
他们从年前就开始等,准备年夜饭那天,盛老太太还发话,不许家里买肉包饺子,态度坚决得很,说不能让大儿子回来了就能吃上好饭。
他们得让盛忠远知道这家里还是他们做主,当儿子的敢埋怨爹娘,犯这么大的错,他们可轻饶不了。
可是,盛忠远始终没有回家。
除夕,大年初一,大年初二……
直到正月都过完了,一家人还在等啊等,汹汹气势变得愈发微弱起来。
他们慢慢生出了一个不敢相信的猜想。
盛忠远那个最孝顺最听话的人,他是真的不要爹娘和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