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一块伤疤
“那后来,后来呢?”
“后来呀?没有了后来。”
“为什么?”夏大雨问,心里想:怕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吧。
“因为他死了。”江艳艳平淡地说。
“啊?怎么会?”
“是的。他死了。我们的事情最终被人发现了……
“我和他好了半年吧。对,差不多半年。最后那天是在学校的体育器材室,我去借篮球。正好是他在。他抱了我,亲了我,后来就忍不住了。
“我告诉他,在这里不行。他求我,说实在实在太想我。我心软了,心想他那么爱我,那么对我好,就随了他。我想要他开心。
“我们正在……那个……什么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了。我看见了校长,还有很多老师、同学……
“我看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带着各式各样的笑。那笑,在我看来是那么狰狞,那么可怕……
“他当场向墙壁撞去,被人拉住了。他是那么年轻,那么优秀,怎么受得了这些……
“派出所的人来了,给他戴上了手铐,带走了。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我。我永远都记得那一眼。
“那一眼里,满是关切。让我心都要碎了。我大声说,我爱他,我是自愿的,可没有人听我的。他们还是带走了他。
“接下来是没完没了地盘问,那些细节我说了一遍又一遍。我看见记录的人眼里藏不住兴奋。
“他们问我,他先是怎样,然后又是怎样,动了哪些地方,又是怎么动的。他们还问,站着也可以吗?背后也可以吗?
“我告诉他们,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我还偷偷看过几盘录像带,里面啥动作都有。我愿意和他尝试。因为我爱他。
“他们问了又问,我说了又说。后来,我不想说了。我感觉他们就是在猎奇。就不说了。
“谈话,检讨,心理辅导,那都是免不了的。我在校园里,根本不敢抬头。感觉大家对我指指点点的。
“那事可闹得真大啊。满城风雨。流言漫天。说什么的都有。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爱他,他也爱我。
“没有人相信我们的爱。相信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十八岁了。但我是学生,他是老师。十八岁的校园爱情。我们的爱情,在别人眼里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人人都在笑话我们。我不知道他的那边情况怎么样。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打。我很担心他。我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问他们,他会不会被判刑。他们说,那啥是重罪,肯定得关好几年。我一口咬定我是自愿的,我们是恋爱关系。
“我确实也是自愿的。我想这是爱情。但别人不这么想。他还是被关了起来。他在里边扛不住了,录了口供,签了字,按了手印。
“或许,他的心已死了。别人说什么,判不判刑,判几年也无所谓了。名声臭了,前程毁了,就索性一股脑认了。
“我不知道怎么帮他,想不到办法。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愿,祈愿他早点放出来。放出来后,我会嫁给他。就算关起来吧,我也要等他。
“于是,我更加努力地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好。我想着,他出来,肯定不好找工作,我得养他。我愿意养他。
“但我等不到他了。他死了。还没有判,他就死了。他们告诉我,他死了,结论是自杀……
“我也想跟着死去,但始终没有勇气。你说,当时我是不是应该去死?我死了,也就不会祸害人间了,也不会祸害你了。你说,是吗?”
夏大雨不知道怎么回答。
手里的烟燃尽了,烧到了指头。
灼痛。
“后来——
“后来我就拼命地学习。除了学习,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来消除我内心的痛苦。那不是一般的痛啊……
“唯一对我好的人死了。名誉呀什么的都已经扫地。死又不敢。还能怎么办呢?
“我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跟我玩。所有人都像躲苍蝇一样躲着我。
“我在书本中找到了乐趣。或者说,我把自己藏进了书里。我想,考上大学,换一个环境,就没人知道我的过去了。
“我这么努力地学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死了,还留下年迈的父母。他的死,与我有关,我得帮他赡养老人。
“最后,我考上了大学,是省重点。我考得远远地,我不想让人认得我的过去。
“在大学里,没人知道我的过去。但我也不愿与人过多相处。我总是独来独往。
“就这样,大学毕业,我慢慢地走了出来,慢慢活了过来……”
她向夏大雨讨了一支烟。
夏大雨给她点上了火。
她猛地抽了几口,被呛到了,呛出了眼泪。
“然后,然后——”她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勤工俭学,靠各种资助,大学毕业了,开始找工作。已经不包分配了,得自己去找。工作不好找,绕了一大圈又回到这座城市。
“我对这里还是有感情的。我想,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万一有一天生父生母要来找我,或许会到这里来。
“我这辈子还是想跟他们见上一面。想问问他们,为什么把我遗弃,为什么把我弄丢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意还是无意。我想弄清楚。
“上大学以后,我改了名字,只保留了一个姓。我原本姓姜,生姜的姜,我改成了长江的江。算是个纪念吧。
“这些年,我容貌变化很大,又改了名字,回到闲城估计也没人记得我。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人们也应该遗忘了。都多少年了啊。
“过去的事,就当是一块伤疤吧。不疼了,不痛了,只留了一点痕迹,在我内心深处。只有我自己,偶尔会翻出来看看。
“在这座城市里,我没听到有人再提起那件事。或许,它已成为一粒灰尘,早就被风给吹走了,吹散了。
“回到闲城后,工作还是不好找。你知道的,我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一个人,没有什么背景。
“做了很多工作,但都不长久。再后来,就遇到了他,秦。”
说到这里,她手里的一支烟燃尽了。
又递给她一支,她摆摆手拒绝了。
“秦?哪个秦?”夏大雨问。
“就是他。”她用手指了指他们坐的这辆车。
“秦仁?”
她点了点头。
原来是他!
——宝马车的主人,秦仁秦大人,本报副总编辑。
他的顶头上司。
她的豢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