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折腊(7)
路易斯贝尔蒂埃留在察里津城内进行着善后工作。科西嘉已经登上布列塔尼号,再也出不来了,而米歇尔内伊将率领部队进行最后的阻击。同时贝尔蒂埃接受了老近卫军的请缨,他们将同阻击部队战斗到最后一刻。贝尔蒂埃不知道这样做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但他知道,绝对不能让自己的皇帝陛下折损在乌萨斯,只有科西嘉回到高卢,一切才会有所好转。
“传我命令,通知在伏尔加河西畔和敖里斯的部队,让他们向顿河方向转移,阻击部队在顿河东畔展开阻击,老近卫军……留在察里津城头。”贝尔蒂埃犹豫了一下,随后咬着牙说了出来。军官回应一声,迅速离开了。整个指挥部再次只剩下贝尔蒂埃一个人,他在营帐中徘徊,叹息一声后,不舍得离开这里。
一抹艳阳打在贝尔蒂埃身上,他感觉浑身遭到灼烧,剧烈的疼痛着。贝尔蒂埃转过头来,恰好看见高楼上飘扬的金色鸢尾花旗帜,以及老近卫军略显模糊的身影。亮金色甲胄覆盖的战士们高高举起长戟,蓝色的缨带在风中飘扬。这一刻,金色的鸢尾花同太阳的轮廓完美重合,四散的光芒透过图案,光辉阻隔阴影,白底的旗帜显得无比神圣。
“!”贝尔蒂埃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战栗着抬起右臂,缓缓朝老近卫军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
“拿起武器!公民们!组织起你们的军队!前进!前进!用敌人那不洁之血灌溉我们的田地!”
“这首歌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马赛曲。”卡里夫心里默默嘀咕着,这首歌他已经听了无数遍,脑海中再次思索起最初的旋律,简单哼唱了几句。
“一起走吧,祖国的子民们,光荣的一天已经到来……”
“嘿,骑士,这么小声可不行啊,像我一样,大声唱出来!……哈哈哈。”老近卫军粗犷的笑声隔绝了炮火的声音,就像是神圣的旋律般不容侵犯。大街小巷响彻《马赛曲》的歌声,战士们陶醉其中,仿佛这察里津就是他们的家乡,就是汇聚所有大启蒙变革中挺身而出的革命者的家乡。乌萨斯人在他们的国土上听到了与众不同的昂扬旋律,一股独特的思想随着好奇扎根内心,时间使之萌发。
卡里夫突然就理解了老近卫军的那种心态,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放肆,笑得痛快。他抛去胆怯,一遍又一遍的用听着学会的蹩脚高卢语唱着《马赛曲》的歌词,最后觉得不过瘾,改用流利的家乡语言将这血与泪的乐章埋进卡西米尔人的精神文化中。他高歌,他们高歌,死亡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他们的灵魂早已超脱一切。
“拿起武器!公民们!组织起你们的军队!前进!前进!用敌人那不洁之血灌溉我们的田地!”
银色的长戟划清生死的界限,蓝色的缨带早已被血液包裹,那一抹红色在风中缠绕着,彼此间相互串联。亮金色的甲胄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金色的鸢尾花折损双头雄鹰的羽翼,高声歌颂着勇气的赞歌。
布列塔尼号已经驶出乌萨斯的国境线,内伊的部队则退至边境,诺大的察里津再也没有高卢军队的身影,除了老近卫军。已经是下午四点,依旧没有人能登上察里津的城头,军队不行,炮火不行,温迪戈的长矛只能勉强打出一个豁口,高速军舰的舰炮不过是摩擦光滑的盔甲。最终,从各个战场赶来的40万军队、36艘高速军舰、千余门火炮、漫天的弩箭飞弹以及温迪戈军团投掷出的长矛和战争术士催动的阵法天灾,这些足以在一瞬间摧毁一方公国的恐怖力量全部投在了察里津的城头上。即使如此,幸存的战士依旧负隅顽抗,国旗已经倒下,《马赛曲》却没有停止。
卡里夫捷德的头盔磨破了,他拖着满身的伤痕,艰难地站在四周的废墟之中。银色的长枪尖刃犹锋,不屈的挺立着。在最后一轮轰炸后,乌萨斯的部队彻底登上城头,茫茫人海中卡里夫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又有些陌生了。他喘着粗气,将口中的血液吐出来,旋即调整姿态,持盾立在身前,将长枪抵在身侧。这本是在集合队列中才会使用的进攻姿态,如今形单影只的卡里夫却依旧选择摆出这个架势,似乎他的身边站满了同伴。
卡基在阵前看见了这个孤身一人的银枪骑士,那张满是血液和污渍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也只是记忆深处的模糊影像。
双方没有犹豫,卡里夫冲向这个军官头目,卡基也冲向这个最后的敌人。兵戈相向,武器的碰撞震开了四周的空气,试探还未开始就草草结束,一次次的擦碰徒增武器的磨损。
卡基毕竟是一只胳膊,他放弃去攻破卡里夫的防御,而是选择阻断他的进攻。在枪尖朝自己刺来时,他猛然挥刀砍向枪身,千锤百炼的银枪并没有像人一样坚不可摧,而是在达到极限后无奈地折断。铛的一声,枪尖坠落,卡基侧过身去,调整姿势,一刀劈断锈迹斑驳的盾牌,最后直直挥向卡里夫的脖颈。
“!”卡基的瞳孔骤然收缩,刀刃没有像预想那样斩断头颅,而是被断裂的双手取而代之。卡里夫将胳膊交叉防护,最终被削去双手。他的嘴角渗出血液的痕迹,口中大喘着气,放下胳膊,讥笑着看向卡基,嘲讽着他的无能。短暂的停留后,他径直冲了上去,这不像进攻,倒是像自己撞在刀口上。连卡基都没反应过来,刀刃便穿透卡里夫的身体,潦草的结束了这场战斗。
随着身体缓缓倒下,卡基终究是抽搐起来。他厌恶这场有些胜之不武的战斗,无奈地看向选择自杀的银枪骑士。抽出刀来,血液厌弃似的从刀身滑落,悉数坠落至地面。
在千百场战斗中,银枪早已破败不堪,卡里夫捷德本人亦是如此。他早早知晓了自己的结局,只是不愿屈辱的承认失败。破碎的头盔静静躺在断壁残垣间,见证着英雄的落幕。银色的枪尖闪烁着点点微光,它的躯体光滑无尘,它将不朽。
老近卫军呼唤着祖国的同胞,在生命的最后,将目光投向祖国的方向。他们的躯体镶嵌进察里津的街道,一杆杆破碎的长戟映射着英雄的结局,一抹残存的红色在风中飘摆,只有鲜血还在流动。白色的旗帜沾满污秽,金色的鸢尾花蒙上尘埃,在一声悲壮的旋律中,英雄落幕。血液飞溅,谱写出一段悲切的讴歌。
斜阳草木,黄沙飘散,壮士一去不复返。只留哀歌高奏,千秋载,万里魂归还。
小队在罗诺佐夫的指挥下,出乎意料的支撑至援军的到来。卡尔斯基奋力拼杀,在堆积的尸体中攥紧沾血的枪尖。瓦列里被箭矢射中,在死前将旗帜递给鲁道夫。
阿纳斯塔西娅得到了最高统帅部的表彰,被列为战地医生模范,由伊凡诺维奇皇帝亲自授勋。在之后的战争中,她被调往第二线占领区的战地医院,偶尔她也会为占领区的高卢人看病。
大骑士长贝姆因为私自放跑高卢部队遭到了监正会与国民院联合会议的审判,他被削去权力,接受看押,在十年后的第十次乌卡战争才被释放出来恢复职务。
一个高卢人,一个卡西米尔人,两个维多利亚人,两个乌萨斯人。他们各自穿着着不同的军装,说着不同的话语,处于不同的状态下。高卢人和卡西米尔人双手举过头顶,步履蹒跚着朝战俘营走去,乌萨斯人和维多利亚人则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手里的武器松懈些许。他们都很年轻。
“我说,这一路也太无聊了,我可不想在这么没完没了的走下去。”乌萨斯士兵率先抱怨道,他身旁的同伴很快没好气的回怼他一顿。“你这才走多远就喊累了,安静点吧罗诺佐夫。”
“不管怎么说,押送战俘这件事还是太累了。也不知道那帮人从哪个地方找到的他俩,就让咱给送到察里津去。这一路十几公里,在这么沉寂下去我会疯的!”紧接着,罗诺佐夫脑瓜一拍,兴奋地说:“咱们不如给他俩放了吧。”
“你不如先问问你身边这两位维多利亚人,看看他们答不答应。”卢克没好气道,谁知道罗诺佐夫下一刻就跟维多利亚士兵搭上话了。
“维多利亚的朋友们,你们好。”突如其来的问候加上他那蹩脚的维多利亚语,一下子给那两个维多利亚士兵给问住了,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也没有说话。
见到对方理会他,罗诺佐夫便彻底来了兴致。“你们维多利亚人不是有一种乐器叫……风笛!对吧。”
“是的。”年龄更小一些的维多利亚士兵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会演奏吗?前些天还在高速军舰上时,我听到有人用乐器吹过一首曲子,是什么我也忘了。你们知道这事吗?”
“呃……”年轻的维多利亚士兵停了下来,挠了挠头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人,应该就是我吧。不过,我吹的不是风笛,是口琴。”
“原来是你啊,朋友,你现在带着那玩意吗?可以为我们吹一曲吗?这走一路多无聊,不如吹一曲让大家这几天的坏心情都散散。”罗诺佐夫两眼放光,像是亲兄弟一样将手搭在维多利亚士兵的肩膀上。这时所有人都停下脚步,连那两名俘虏也不解地扭过头来。
“我带着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士兵看了看四周的人,也看了看那两名俘虏,显得有些迟疑。“真的要在这里吗?”
“吹吧!”罗诺佐夫大喊一声。“这场战争结束了,吹吧!正好,咱们在场的六个人凑齐了四个国家。咱们都无冤无仇的,却在先前拼个你死我活,吹一曲,当作和解吧。”罗诺佐夫开心的笑着,不时拍着维多利亚士兵的肩膀。一旁的卢克都有些佩服他的豁达,心中也携有一丝期待,看向了犹豫的维多利亚士兵。
“听他们的,杰里,吹吧,正好我也想听听了。”一旁的维多利亚士兵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名叫杰里的士兵看了看众人期待的目光,不再迟疑地掏出口袋中的口琴,放在嘴边,轻轻吹起。
口琴回响着风声,飘逸而出。
高卢人和卡西米尔人放下双臂,卢克和罗诺佐夫相视一笑,那名维多利亚士兵则开心的跟着节奏微微点头。所有人都陶醉着,连武器都软弱起来。这股优柔婉转的旋律乘着微风,传遍破碎的大地,使土壤焕发生机。在埋葬着无数尸骨的坟头上,他们却笑着解脱了。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模样,是那么的真切。
风裹挟着乐章,吹向察里津,吹向停滞的高速军舰,吹遍整个克里米亚。忙碌的士兵们出奇的共同望向一个地方,一阵迟疑后又收回视线。真挚的情感抚摸着钢铁的身躯,他们紧绷的神情得以舒展,疲软的大脑得以歇息。在这支离破碎的土地上,有人唱出一个旋律。
友谊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