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夏玖一时没能立即反应过来苍梧话中含义。
也不需要她反应了。
牢房铁门正对着的地方,开了一扇狭窄的窗户。
夜幕幽静,一轮圆月悬至半空,底下是绵延无尽的平原与远山。
此刻,这幅月明千里图就像被击碎的镜面,皎月中心骤然破开一道狰狞蜿蜒的裂隙。
一道人影在月光的碎片中现身,在他身后,是一片漆黑而纯粹的虚无。
围绕着巫国国土的屏障不复存在,自虚空中而来的,是浩浩荡荡的修士大军。
火光就这样燃烧起来,以燎原之势自四野向巫国王宫包围。
雷霆天降,如乱舞的银蛇搅弄夜色不得安宁。
在这样恍若末日来临的场景中,夏玖死了,被一发大招带走。
她眼前一黑,只觉极致的滚烫与剧痛袭来。
再一睁眼,她又活了。
疼痛仍残留在神经末梢,明明身体完好无恙,可她仍沉浸在寸寸湮灭成灰的恐惧当中,一时竟觉得现在这具身体是个假的,被扬了的骨灰才是她。
夏玖动了动手指,腿一软差点跪倒下去。
紧接着她在半空中及时稳住身形,眼睛差点怼成斗鸡眼,盯着脖颈前散发幽幽冷光的枪尖。
顺着枪尖一路往上,看到的是统领一张冷脸。
她回到了初来巫国的时间点。
第二次当人,还没完全掌控好身体,弄出不小的动静,再次被统领逮住。
于是重复了一遍上一轮的流程,被带往了巫国王宫。
路上,苍梧还在一本正经跟她分析局势。
[看样子是我误判了,此处不是幻象,而是过去的残象。]
[巫国正不断经历被灭那一日的光景,换句话来说,宿主你陷入时间循环了。]
夏玖不吭声。
苍梧小心翼翼,[宿主?]
等了片刻,才在过于寂静的氛围中,等来一句,“我舌头有点麻。”
苍梧:[……那个,我们是靠意念对话。]用不着舌头的。
夏玖没接它的话茬,满脸的丧气几乎实质化成头顶乌云,整个人被抽干了精气神。
这里是幻境不假,但她感受到的疼痛是真的。
方才死于雷击之下,即便身体一键刷新,但残留脑海的余威仍深刻影响着她。
夏玖自闭了好一会儿,直到依稀可见王宫的灯火通明,心知现在不是颓废的时候,她努力重整旗鼓,跟苍梧商讨起来。
“还知道了一件事,巫国的年代想必不会很久远。”
她压抑着每一根神经的颤抖,回忆当时所见的细节。
那个为首破开巫国结界的修士,是她的老熟人。
风家上任家主,风回。
以他的年纪来推算,巫国距今不过数百年,但从巫绥惊异的态度来看,这个弱小而年幼的国家,和上万年前就已消失的虞国只怕有不小的关系。
总之,先摆脱了时间循环再说。
夏玖在脑中整理上一轮收集到的情报。
巫国明天似乎有什么重要活动,而今夜就惨遭世家修士的灭国。
若是能改变巫国灭亡的结局,说不定就能打破循环。
夏玖任由士兵将她粗暴地带进王宫,束缚身体的法术一解开,她就惊慌失措地喊道:“你们是谁?这里是哪儿?”
这次她打算换一个人设和路线。
“肃静!”统领长枪一撞地面,试图以此警告她。
夏玖瑟缩了一下肩膀,讷讷无言。
她的视野中闯入一截裙摆,抬头见是巫绥来到她身前,静静注视着她,语调依旧如霜雪尽覆,“此处巫国,吾名为绥,乃巫国大巫。”
夏玖眼神茫然,重复着她的话,“巫国?”
巫绥却没有为她解答的意思,只问,“你是以何种方式闯入巫国的?”
夏玖见她心平气和地问话,胆子渐渐大了些,先甩开身后士兵桎梏她的动作,而后站起身不紧不慢拂平衣摆褶皱,语气骄横,“我也不知道。”
“我本来跟家人一起来的,与他们走散后稀里糊涂就到了这里。”
“家人?”巫绥眼神示意统领。
统领恭敬答道:“附近并没有搜到与她一样的外来者。”
“那肯定是你们太没用了。”夏玖理直气壮。
统领抽空恨恨瞪了她一眼,躬身道:“巫绥大人,此人来路不明,还对您多有不敬之处,请出手降下惩戒。”
夏玖撇嘴,这统领怎么像条疯狗逮着她咬。
巫绥想了想,“惩戒就不必了,确认她话中真伪便可。”
她抬手似要轻柔抚上夏玖发顶。
但夏玖知道这是要搜魂的架势,害怕地倒退几步,又被身后士兵给架住。
她失声惊叫道:“我警告你,你别动我,我身上被下了禁制,一旦有什么人想害我,我家长辈都能感觉得到,你们能承受得住世家八姓的怒火吗?”
“世家八姓?”巫绥微微睁大眼,伸出的手顺势转变方向,一把扼住夏玖的咽喉,“你的家人是世家八姓?他们现在也在巫国?”
夏玖死命掰着巫绥的手,却只感觉这只细弱而白皙的手腕像牢不可破的铁钳,死死嵌在了自己喉咙上。
她嗓音嘶哑,刮擦出的气音虚弱却毫无示弱的意味,冷冷笑道:“是啊,眼下大批修士就等在巫国外面,你们敢动我试试?”
巫绥手上力道一松,甩开夏玖,转身回到王座下首,眸光敛着凝重的神色,“修士为何能找到巫国,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
不只是她,殿中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异样而粘稠的氛围使烛火都不再跳跃,唯有夏玖的咳嗽声吵得士兵们心烦。
静默中,与上一轮时间循环相似的时间点,巫若准时进了大殿,见众人皆是肃然而沉默,她不由发问,“这是怎么了?”
统领禀报道:“刚刚得到消息,世家八姓正预备攻打巫国。”
巫若挑起眉,温婉的容颜透出一股游刃有余的锋芒,“明日就该是我巫国的重要仪式,修士居然选在这个时机。”
言犹未尽,她接着说:“疆域边缘设下了烂柯观,这是时间结界,按理来说与外界时间流速不相同,常年与世隔绝,那些修真者甚至可能连巫国这个名字都不知道。”
“所以,修士攻打巫国这一消息,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统领指向了狼狈坐在地上的夏玖。
巫若蹲在她面前,仪态端庄地撩起袖子,两根细白的手指轻轻捏住夏玖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小妹妹,话可不能乱说。”她眉眼微弯,笑容温柔如风过林梢。
夏玖梗着脖子,眼神是色厉内荏的凶恶,“我可没乱说,本来就是跟在我长辈后面,看他们抛下我来做些什么,误闯你们巫国是个意外。”
“要是你们肯放我走,我说不定能为你们求情。”
巫若但笑不语,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如一根轻盈的羽毛,带着令人战栗瘙痒,径直划过她的喉咙,虚虚比了个斩首的姿势。
“大事当前,却察觉不到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跟在后边,我印象中的世家还不至于这么蠢。”
夏玖终于收了脸上的跋扈,轻若无物地叹息了一声,气质摇身一变,由无脑大小姐,转而成了冷眼旁观的戏谑看客。
她真诚建议道:“有的时候糊涂一点比较好,不要什么事都追根究底。”
巫若没说话,柔情似水的眼眸深深看着她。
体会到她眼中探究的含义,夏玖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虞国。”
巫若眼睫一颤,一旁的巫绥也陡然间看了过来。
夏玖只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唇畔笑容似隐在了迷雾中,神秘而不可捉摸。
巫若站了起来,“我与巫绥大人还有要事相谈。”
她垂眸俯视着从容不迫的夏玖,“送这位……客人,送客人下去休息。”
第二次时间循环,夏玖不再以阶下囚的身份被关入牢房。
她得了个“客人”的名头,实际待遇也只比犯人要好上一点。
夏玖正处于一间布置典雅的房间,一应摆设俱全,还有新鲜的瓜果点心,只不过门口站着负责看守她的士兵。
她随意倒在榻上,倒没有去动这些吃食。
一是出于警戒,二是幻镜中的东西填不饱肚子。
告知巫国人将有修士来犯,她的目的算是初步达成了。
只要巫国提前做好准备,能坚持过今夜就算改变了过去的结局,时间循环就应该能被打破。
在她的构想中,要向巫国透露这些必定有风险。
而她不愿如上次一样被搜魂,嘴巴就必须不能牢靠,不愿被轻易灭口,背后就一定要有让人忌惮的资本。
最适合的身份果然是世家大小姐。
但她已经是第三次用这样的假身份了,一个套路玩多了就有点腻。
所以她脑瓜子一转,给自己的人设额外加了点料。
虞国。
巫国人对这个词的反应很大。
她的伪装身份就是冲着虞国而来,巫国与世家之外的神秘第三方,以防巫国被灭于是假扮成无脑大小姐特意前来提醒。
属于是套上加套的皮套人。
二重伪装,三重身份。
今非昔比,她现在可不再是区区夏玖。
而是夏·钮钴禄·洋葱精·玖。
夏·(以下略)·玖得意洋洋,“小苍,你看到了吗?我登峰造极的演技!”
要是能回到现代世界,她高低也得去整个小金人。
苍梧却没像往常一样回应她。
夏玖迟疑的片刻,忽听苍梧小小地“啊”了一声。
心中疑惑没能问出口,眩晕感搅和成疼痛腐蚀了她的脑髓。
夏玖身子一晃,莫名其妙地就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