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夏玖在鬼国又待了几天，等到五宗修士开辟回去的路线，即将搭上这趟顺风车时。
洛千荒现身了。
带着满身疲惫的气息，眉眼不复往昔的张扬桀骜，如珠玉蒙尘，灰埋余火。
看着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忧郁。
夏玖顿时露出狗子似的警觉目光。
不对劲，这人铁定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洛千荒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我修为恢复了。”
夏玖笑了笑，“那不是挺好的。”
心中却在疯狂思考。
怎么搞的？
被苍梧形容得那么严重的伤势，就这样轻易恢复了？
是谁治好的，怎么治？
她能想到的唯一人选就是大芒骆，可他俩见面不是剑拔弩张的吗？
尽管无数疑惑攻占了心头，不得而解，可夏玖想这些的时候，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但以洛千荒对她的了解，哪能不知道她面上无波澜，心底却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刨一遍。
他冷笑着怼她，“好个屁！”
夏玖一愣，见他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显然是以前那个脾气暴躁的猪头又回来了。
她反而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回来就好，青春疼痛版猪头她还怪不习惯的。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夏玖眼神示意洛千荒的人身，脱离了猪头的伪装，“这段时间足够圣宫察觉你的所在了，而你伤势恢复，即便就此回去，也应当有足够的自保之力了。”
洛千荒低垂眼睫，显得眸色有些暗淡，方才的神气活现也收敛了，“不知道。”
他嗓音闷闷的，竟有些孩子气的模样。
夏玖心一软，本不打算刨根问底，给彼此留一点余地的，但看他发丝都打着蔫，难得带着几分冒犯之意，“你这几天都经历了什么？”
“我去见了一个人，知道了一些事。”洛千荒抬眸瞥了她一下，“是圣宫内部之事，不想被卷进来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事关自己的安危，夏玖一向最听劝了，她立刻放弃了继续追问的想法，根据洛千荒的话猜测道：“也就是说你因为知道了某些秘密，现在陷入了纠结？”
洛千荒点头。
“为什么不问问你那无敌的直觉呢？”夏玖提议道，以她的亲身经历为证，猪头的直觉蛮准的。
洛千荒没好气白了她一眼，“直觉这玩意儿又不是万能的。”
夏玖目光幽幽，怎么轮到给她测谎就一测一个准了？
“我反正是没法给你有用的建议了，你再好好想一想吧。”她拍了拍洛千荒的肩膀，温声说道。
目前为止，夏玖对她和洛千荒的交易颇为满意。
虽然一开始双方都有所欺瞒，但一路上洛千荒尽职尽责给她当保镖，替她解决了几个麻烦。
而夏玖也为他隐藏气息，带他来到了鬼国。
眼下双方都达成了各自的目标，就这样好聚好散也不错。
“我打算继续跟着你。”
夏玖微笑颔首，头点到一半蓦地卡住，“什么？”
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看着说出那话的猪头。
洛千荒重复了一遍，还生怕她没听清似的，特地放慢语速加重字音，“我打算继续跟着你。”
夏玖：“……”这跟她预想的不太对啊！
她打算回到南华宗的，太上长老据说突破渡劫失败后重修肉身，也不知镇不镇得住这尊大佛。
以前洛千荒身受重伤还好说。
现在一个完好状态的大乘期跟着她晃悠，这不相当于把鬼子引进村吗？
夏玖低着头，额发落下的阴影遮挡住她脸上神色。
而后，她突然伸手一把攥住洛千荒的手腕，再抬头时眼角飘出几滴泪花儿，失声哽咽道：“你再……你再想一想。”
千万别跟她同路呜呜呜。
洛千荒被她握住的手一僵，出于本能的戒备下意识要挣开，但他按耐住反手一剑的冲动，盯着夏玖可怜巴巴的表情，嘴角放肆地上扬。
猪头潇洒地扬起脑袋，自觉赢得一局，多日来在她手底下受的气烟消云散，并且更为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呵，别想甩脱我，我跟定你了。”
夏玖呜咽一声，双手捂脸扭过了头。
南华宗的父老乡亲们，我对不住你们啊！
假惺惺哭了一会儿，夏玖手指叉开，从指缝间偷窥洛千荒的脸色。
舒爽感过去，他并未见得有多么高兴，心事重重，神思不属，似乎对留在她身边的决定依旧不满。
夏玖无声一叹。
这不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吗？
对于洛千荒执意同她归宗一事，夏玖不再感到担忧了，她觉得或早或晚，洛千荒将会直面圣宫那些恩仇旧怨、阴谋诡计。
她带着重新伪装好的猪头，和沈如渊一起乘上了五宗准备的飞舟。
就这样在广袤天地间飘荡了数日，他们抵达了甘州城。
合黎秘境开启的七日时间早已结束，从各地前来的修士散了大半，从飞舟上下来入了城，街道上也不觉萧条，行人商贩的喧闹声似乎是这座城池的常态。
与五宗修士告了别，南华宗的两只小鸡仔顺利找到了掌门鸡妈妈。
莫天与一见到他们，说了句，“回来就好。”
夏玖眼眸弯了弯，笑容还没完全露出来，就听鸡贼的掌门凑到二人近前，压低了嗓音，“你们在鬼国干的事我都听说了。”
他爽朗拍了拍夏玖的肩膀，“尤其是小玖，那几个五宗长老都在我面前夸你的表现，托你的福，南华宗得了好大一笔资源。”
夏玖面无表情。
横插一脚拯救鬼国灵脉暴动的危机，她确实在事后受到五宗的邀请，还被问了一些具体细节，得到了几句表彰。
她本来还有点奇怪，怎么如此轻易就混了过去？
原来是莫天与早在背后谈妥，连带着奖励也一并要到了手。
直面她莫得感情的视线，莫天与丝毫不尴尬，理直气壮地表示，“这里面很多东西你暂时用不着，我先替你收着。”
语毕，丢过来一袋子她能用得着的灵石，一拍腰间酒葫芦，“走吧，带你们回家。”
许是在地底待了太久，长时间心神紧绷。
再次见到南华宗潮起潮落的海，海上缥缈仙山与山间错落的楼阁，夏玖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思绪杂念在亘古不变的涛声中被洗涤一空，栖息山林的白鹤到了归巢的时候，与风一同掠过她的耳畔，悠然啼鸣似在同她轻柔道一声“欢迎回来”。
流云散开，师徒三人落了地。
南华宗的山门荒草丛生，大火燎过的焦痕藏在了绿茵里，满覆青苔的长阶尽头站了一人，衣摆沾染露水，背影萧肃而清举，正仰头注视着匾额上斑驳古旧的字迹。
是来迎接他们的吗？
可留在宗门的就剩下三个人，这人衣着朴素看起来不像三师兄的风格，更不可能是太上长老和二师姐了。
夏玖正疑惑于难不成是外人造访，就见山门前的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白净斯文的面庞，唇角自带三分笑意。
曾在风家见过，假扮成风不度近侍的地支困敦。
真名不详，但自称胡来的青年朝莫天与的方向戏谑地说：“别来无恙，师兄。”
“师兄”二字被他咬得又轻又缓，意味深长。
莫天与顷刻冷下了脸，“别套近乎，你早已不再是南华宗之人。”
胡来不以为意，眸光一转见到了他身旁的夏玖，眼神顿时一亮，三两步走上前，带着欢快而亲切的笑容，“这不是风家的冒牌二小姐吗？”
他啧啧有声地感叹，“许多天不见你加入南华宗了？那我们还真是有缘。”
夏玖微笑附和，“是啊，有缘到我差点以为你是跟着我过来的。”
两人面对面，一个皮笑肉不笑，另一个笑容分不清真假。
莫天与嫌弃地隔开了这二人，尤其将夏玖护在身后，淡淡睨着胡来那张轻佻的笑脸，“你来做什么？”
胡来唇边笑意渐深，“找人。”
夏玖眸光一颤，这点微不可查的细节仍是被捕捉到。
胡来踮起脚，越过莫天与探出半张脸，“其实我也没想到冒牌二小姐会在这里，不过看在南华宗的面子上，我就当没见过你。”
“小千千，你在的吧。”他做作地张望一番，视线好几次有意无意掠过夏玖肩上的猪头，但就是不点明。
洛千荒狠狠“啧”了一声，金光闪过恢复了原身。
胡来捂住了嘴，“噗嗤，原来小千千是这样躲过圣宫的搜寻。”
“猪头，这也和你太搭了吧，哪个天才想出的主意？”
夏玖积极举手，“我我我。”
天才这名头她可喜欢了。
胡来目露欣赏之色，“不愧是你，当初第一眼见到我就觉得咱俩会很合得来。”
洛千荒心一梗，都是惹得他头痛但无可奈何的人，生怕他俩当真一拍即合，于是赶紧打断道：“废话少说。”
“我人就在这里，找我何事？”
胡来虽仍旧笑着，可眼中笑意全无，漠然伸出手，就像主人召唤随意饲养的宠物。
“我来接你回圣宫。”
“在外面流浪得够久，可别把自己玩野了。”
洛千荒瞳孔瞬间紧缩成针尖，几乎要为他轻慢的态度而暴怒，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勉力压下心头肆虐的怒火，迈开了脚步走向胡来。
擦肩而过时，夏玖递过去一个略带忧色的眼神。
洛千荒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无碍。
柔兆与大芒骆双双殒命，圣宫战力空缺，还没有富裕到将他一并舍弃的地步。
此行他性命无忧。
至于前途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目送洛千荒和胡来的身影转瞬化作清风消失。
夏玖忍不住问道：“地支困敦与南华宗有什么渊源吗？”
莫天与在胡来走后，整个人气势松懈下来，有气无力地拖长了调子，“他啊，以前是我的师弟。”
“不过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把脑子给搞坏了。”
夏玖抽了抽嘴角，而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如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别说接触或者对话，胡来全程无视了沈如渊的存在，就像在刻意避着他。
正当她思索时，莫天与忽然严肃地看过来，捋了把胡子，满脸欲言又止，就像老父亲面对叛逆期的女儿。
夏玖随身携带的那只猪头，他也看出来一点奇怪的地方。
就是没想到——
“原来你肩膀上蹲着的，一直是个野男人吗？”
夏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