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檀灵决定报考北平女警察的时候，檀公馆上下炸开了锅。
“那怎么行？！好端端女儿家怎么能当警察！杀只鸡你都不会，还要学人跨马拿枪呐！哎呀呀！我的老天爷啊！”
檀灵妈妈檀太太本来声音就尖，这时候更像煮开的瓦斯炉，发出拆房的尖叫。
妹妹妙妙则冷嘲热讽等着看姐姐笑话“妈你别管！让她报！她那样熬得住选警察的折腾么！没三天肯定哭着喊着回来！”
住家的佣人长庆嫂则低声撺掇檀太太“别跟孩子着急，赶紧为她谈好亲事，结了亲自然就断了当差的念头啦！”
但这低声似乎也是故意让檀灵听见似的，一字字，中听不中听全蹿过门缝，钻进了她的耳朵。
就连蒙头盖被也听得见。
檀灵有些受不了了，索性掀开被子，大开房门，对楼下客厅大喊“这是北平城开城以来头一回招募女警！人南京那边早就有女警了！我告诉大家，北平第一批女警，我是当定了！不用给我攀亲，就是跟溥仪攀了亲我也不回头！”
长庆嫂用更低声道“这大逆不道的话，要在前清，十个脑袋也不够杀！”
檀太太知道女儿脾气，但又咽不下心中恶气，一路骂骂咧咧拨起手摇电话，遍告亲朋好友，让大家撒开网帮檀灵找亲家，以前千挑万选的世家条件都不提了，家底过得去，关键能尽快成亲办事的就行！
檀灵重新关起门来，只当没听见，她还要准备明天报名应募的物件。
有文化课和识字课要考，她翻出自来水笔灌满了墨水。
有体能测验，那要带好能舒展四肢的衣服，她又攀高从衣柜顶翻出来松紧合身的马术课衣服。
一番折腾下来，窗外的天已经由白入黑，檀灵也累得只想躺倒。
檀灵趴在窗前，看着窗外灰色的北平城。
层层叠叠的胡同瓦房，升起了一道道炊烟，人们出去归来，目无表情，悲喜不通。极远处还能看得见皇城，只是在夜色下，红的墙黄的瓦都沉默成了灰暗的颜色。
革命之后，南京建了民国。民国带走了这旧都的活力，也带走了它的辉煌，甚至连名字都带走了，只给它留下一个平淡的“北平”。
过去那辉煌的北京，成了所有经历着共同做过的一场梦。
正胡思乱想之间，檀灵父亲檀先生敲她房门。“灵灵，开门。你可以不听话，可不能绝食啊！”
檀灵翻了个白眼，开了门“爸你能不能别老听风就是雨！我只是关门收拾东西，怎么就绝食了！”
檀先生端进来一盘荠菜白肉馅饺子和一小碟姜丝醋，饺子蒸腾的热气瞬间充满檀灵小小的闺间。
檀灵夹了一个饺子，然后第二个，然后第三个，盘子里的饺子飞快减少。
“美食果然是心灵蒙汗药”檀先生心想。
“灵灵，你听我一句劝…”
檀先生刚开口，檀灵就往檀先生嘴里塞了一个饺子，堵住了他的嘴。
“爸爸，你也吃点，不能光我吃”
檀先生知道女儿不好对付，慢慢咽下饺子，又说“你也年纪不小了，找个好夫家才是正经事！”
檀灵放下碗筷，摇摇头“我一直不明白。我只是想当警察，又不是要去当尼姑。你们都在反对什么呢？当上警察后我也可以结婚嫁人，不给家里丢人！”
檀先生终于找到可以下嘴的话题，想说的话喷薄而出“灵灵啊！你这样想就不对！往大了说是幼稚！你都二十了！考警察耽误事！再往后都老姑婆了！再说警察这事儿，岂是你这种良家子弟干的？我看那些当警察的，都是兵痞，流氓，破落户，或者前清菜市口管杀头剥皮的出身，有哪个干净的良家子会做这些！你进去之后身边能挑到什么好的人！”
一大通道理说完，檀先生心中舒畅无比。
檀灵不慌不忙“爸爸你说的我不反对，警察里鱼龙混杂，我承认是事实，但不代表我要同流合污呀！你要相信我能出淤泥而不染！至于婚事，谁说我一定要在警察里找，而且这都是新时代了，二十岁以后自由恋爱的人比比皆是呀！二十几岁怎么就成老姑婆了！你放心，只要我工作上心，注意妆容打扮，多等几年还是会有人要我的！”
檀先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女儿，就凭你说的出不同流合污这样的话，你就没法当北平警察。你看那些卖白面的，开鸦片馆的，哪个不给警察送钱塞钱，你再看那些警察，哪个不收钱，哪个不收钱办事？”
檀灵满不在乎“别人我管不着。我自有我的坚持。”
檀先生呵呵笑了出来“要是有人看不惯你的坚持，要把你拉下马怎办？□□白道有的是手段搞死你这种小雏儿”
檀灵依旧毫不在意“文的来文的挡，武的来武的挡！他们用他们的手段，等我当上警察了，我手里也有《律法全书》和□□！”
檀先生满心不同意，但知道女儿无法劝说，只得不住摇头叹气。
这时候门外楼梯下传来檀太太的跺脚声和尖利的叫喊“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快说正经的事！”
檀灵早已习惯和父亲聊天时候门外会有旁听的。
檀先生果然听话地切换回谈婚论嫁的话题“听着，灵灵，你记得开洋车行的窦伯伯吧，他大儿子今年三十，虽然离过婚，但是也是四九城里的良家子弟，你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你记得吧”
“爸爸，得了！我现在不结婚！本来我打算考进去了再搬进学校里住，你们再这样逼我，我今晚就卷铺盖搬出去住！”
檀灵做出生气的样子，檀先生满腔要说的话一时堵在嘴边，一张胖乎乎的大脸涨成了酱红色。
檀太太楼下踩着高跟鞋来回踱步来回骂“真是变了天了，翅膀硬了！还敢反了你！要出去就出去！要走就走！还翻天了！”
檀灵知道自己语气也重了，她抱着檀先生的手臂，歪头躺在爸爸怀里，就像儿时一样。
“爸爸，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考警察吗？不是我标新立异，也不是我虚荣。我只是忘不了爷爷受的冤屈。”
听檀灵这么一说檀先生顿时静默下来。
檀灵爷爷檀老先生死在绞刑架上。
那时候北平警察厅还叫做北平巡捕房，檀老先生在大学教书，却因学生的牵连，莫名其妙被定为乱党，最后屈打成招被处死。
“我还记得你时常跟我讲，爷爷是被冤死的。还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被这些警察冤枉。从那时起，我就想如果我是警察，一定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可是大家都跟我说，警察只要男的，这世界上没有女警察。现如今，我终于见到可以加入警察局的机会，这可是我盼了十多年的事情，终于让我盼来了，我不想错过。我想爷爷知道了，他也会支持我的，你说呢？”
檀先生早已泣不成声。
“爸也支持你，爸也支持你…”
当晚檀先生又被太太指着鼻子痛骂“那小妮子涮你呢！”
檀先生低着头，小声道“那也得她有这脑子。我看姑娘没问题的，或许我们也真该支持她！”
檀太太尖叫“行吧！行吧！答应下来的是你！害死孩子的也是你！这都什么事儿啊！我都不稀得管了！”
管他两夫妻怎么争吵，隔天一早檀灵就兴冲冲叫上人力车奔赴北平公安局的女警招募现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