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无谓的争论
“都说说吧。”忽必烈终于抬起浮肿的双眼,凛然地扫视殿中群臣。
沉寂片刻,终于有兵部郎中开口禀道:“臣以为,当出兵剿杀日月岛部。”
“臣,附议。”有臣子说道:“听说,已经掌控了南海贸易的日月岛,日进斗金。若是剿灭此匪,想来应当可以消弭纸钞贬值的危机”。
众臣工眼睛都是一亮。
既然王朝周边,已经无肥羊可杀,那不妨挑些家里的肥羊来宰。
当年,在王文统的帮助下,山东李璮飞速发展,短短数年时间便成为北地最强的汉世侯势力。
忽必烈大刀一挥,将其连根拔起,从金银财货到兵马钱粮,都为捉襟见肘的朝廷补充了许多新鲜的血液。
扶持一些豪族,养肥一些豪族,再收割一些豪族。这也是朝廷这些年来,收益相当高的一种手段。
本来泉州蒲家的命运,也应当如此。只是蒲家灭后,接收其遗产的高兴,却连残羹冷炙都没捞着。
如今,又轮到日月岛了吗?
“臣反对!”
众臣工同时皱着眉头看向说话的户部郎中。
“说说。”御座上传下淡漠的声音。
户部郎中两手一摊,苦着脸说道:“没钱了……”
没钱了?
众人默然。
成吉思汗所建立的蒙古帝国,其实质不过是部族的联盟。汗王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他并不是这个国家唯一的主人,更不是那些分封国的主人。
蒙古国的疆域是很大,可汗王能控制得了的地盘,也不过是漠北草原的核心区域。
以大元国取代蒙古国之后,忽必烈建立了与中原历代王朝相似的中央集权制。行省、州府、县级的管控权,全归于大都朝廷。
术赤系的金帐汗国、察合台系的察合台汗国、窝阔台系的窝阔台汗国与旭烈兀系的伊儿汗国,已经各自成为独立的国家。但是成为岭北行省的漠北与辽阳行省的东北,如今全在元朝的控制之下。
中央集权制的前提,是必须得有维护这个集权制的统一军队。
如此,便再不能如蒙古国那般实行平时为民战时为兵的军队管理制度,朝廷也不得不开始负担起沉重的军费开支。
就如同一个做惯皮肉生意的女子一般,即便从良也不可能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来养活自己。
对于以抢劫为生的盗匪也一样。
哪怕刘秉忠等幕僚数十年努力,也依然改变不了这些蒙古贵族深入骨髓的欲望。
但是,当战争变成需要高额投入却不见回报的时候,所有的蒙古人对于战争便失去了兴趣。
更何况,在纸钞贬值的情况下,又如何挪出一大笔钱,来支持一场可能席卷江南的战争?
而且,这场战到底要不要打,打到什么程度,至今为止没人能捉摸得透皇帝的主意。
大佬们还未发言,先让小弟出言试探皇帝的想法,这是应有之意。
日月岛的匪首甄鑫,到底是不是真金的私生子,殿中之人,没有一个可以确定。
每个人都相信,御座之上这位掌控欲极强的皇帝,必然知道此事的真相。可是他不说,谁也没法开口去问。
这也正是众位臣工疑惑的地方。
皇帝埋下的这枚棋子,到底准备拿来做什么?
若甄鑫真是太子之后,哪怕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他所做的一切,也都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而他如今所积蓄的财富,终究有一天也是属于皇家的财富。
肥水不会流入外人田,将来无论哪位皇孙上位,只要给甄鑫一个明确的爵位,他自然还得凭着这些财富,为这个王朝续命。
可若不是,皇帝又为何会任凭这传闻肆意传播?而且还能容忍一个汉人甚至于一个南人,如此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
现在若不将其扼杀,此寇一旦成患,恐怕会给国朝带来难以想象的危机。
皇帝,又在担心什么?
虽然两个多月前派出一支怯薛军南下,千夫长贺胜也已立下二十天完成任务的军立状。
时间至今已过去了两个多月,尚且不说。
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是,福建行省左丞高兴一到大都,便声泪俱下地控诉贺胜。说这支怯薛军已经投了日月岛,不仅拦路劫走马匹与驿马,还将自己押上海船,驱离福建。
而兴化、福州等地传来的奏折之中,也证实了这支怯薛军出没于福建,不仅向当地官府索要粮草,还将所有马匹席卷而空。
贺胜麾下怯薛军会投日月岛?
没人相信,却又不知该如何去理解这件事。
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支怯薛军即便尚未投降,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代表着国朝最强战力的怯薛军,都陷入如此狼狈的境地,所以还要派兵南下吗?
而且,如果皇帝连这事都能容忍,又有哪个臣子敢在此坚决主张要出兵日月岛?要剿杀这颗江南的毒瘤?
闭目斜靠于御座之上的忽必烈,并未出声,只是曲起手指,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显示他并未睡着过去。
殿中的群臣,只好用并不刺耳的声音继续作些无谓的争论。
纸钞的问题已被大伙儿忽视,因为没人能有切实的解决方案。
争论点主要围绕于日月岛,是剿,还是抚?
剿的话,要派哪路兵马?要派多少兵马?要攻击哪里?杭州、泉州、广州,还是琼州?
抚的话,要派谁南下?要许以什么样的条件?
就这么干巴巴地争论了近一个时辰。
殿后终于走出了皇后南必,贴着忽必烈耳边轻轻询问数声之后,对着轮值的怯薛兵摆了摆手。
“散朝!”怯薛兵面无表情地低声喊道。
这就散朝了?
众臣只能茫然而去,带着满心的惊惶。
不是因为纸钞贬值之事无从解决,也不是因为江南出现一支难以对付的日月岛军,更不是担心突然崛起的甄鑫是否会祸乱天下。
而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御座之上这位,执掌天下三十载,已近八十的皇帝,真的老了!
但是,不过三天时间,从皇宫里传出的一道圣旨,便让大都蠢蠢欲动的文臣武将,将所有的心思重新隐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