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回老家避暑吧
夜里, 星河万里。
言音和她师父一起坐在无上殿的屋顶。
洛曲生还是拿着他的宝贝酒壶,熏得到处都是清冽的酒香,他边喝边指着天空中的无尽星辰, 教导自己的徒儿如何用星轨辨别方向,如何在一片黑夜中找到回家的道路。
他讲得很细致, 就是徒儿有没有听懂就不一定了。
言音怀里抱着半颗西瓜,嘴里叼着根勺子,顺着洛曲生指尖, 呆呆仰望着。
头顶星辰明亮。
这些光芒自无垠宇宙赶来, 从亘古的时期开始出发,历经数百万年的长途跋涉,在无尽的黑暗中寂静穿行,忍受了那么漫长看不见尽头的寻找,才终于在这一刻倒映在她的眼中。
又或许应该在更早之前——早过上百亿年的时光。那时的天地宇宙是无限渺小的一点,恐怕你我都在那片尘埃之间, 直至开天辟地让万物分离, 我们与这片星辰的本质曾在那一瞬间紧紧依偎在一起。
这不是恰逢其会的相遇, 这是蓄谋已久的重逢, 它们为赴一面之约而赶来。
何其荣幸。
大猫低头看着言音眼中的光芒,见她似有所悟, 从怀里拿出道纹谱, 用炭笔在白纸上摹出其中一字, 写完想撕。
洛曲生提醒道:“这可是你屋哦。”
底下就是言音睡觉的屋子。
言音手一顿,歪头想了想, 把画出的道纹收回怀里:“我改天去术峰试试。”
洛曲生点头表示准许。
灵岛术峰——在重修完毕之前彻底沦落为道纹实验基地。
由灵岛之主及灵岛首徒亲自指定。
好惨一术峰。
之后,言音又向洛曲生说起青株镇的趣事,说起比途求索还喜欢照顾崽崽的赵夫人, 说起喜欢穿绫罗绸缎看起来就很不悬壶济世的狄大夫,说起谈了女朋友没办法在镇上秀恩爱就跑到后山秀给她看的阿材……
她想到自己带着澜雨离开之后,一直没能回去报个平安;想到自己带走了镇上最好的马清驱,现在它还在想办法要和灵鹤打架;想到赵夫人说要给自
己做新的衣裳……
“总之就是……”洛曲生喝了口酒,总结道,“你想回老家看看?”
言音抱住西瓜,嘿嘿嘿点头:“请师父准许。”
“想回就回嘛,也该回去看看了。”洛曲生散出神识,在藏物阁里扫了扫,看看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徒儿带回去的。
听起来,青株镇的镇民们对这孩子颇为照顾,当师父的要感谢人家。
他便找边道:“回去可以,你自己一个人不行,找几个小辈护送你吧。”
徒儿身娇体弱的,一个人上路多危险。
况且运气又不算好,每次出门都能整出点儿事来。
真的很难放心。
言音边挖西瓜边道:“我不是自己回去啊,要带萌萌一起的。”
大猫尾巴甩了她脑袋一下,言音会意地补充道:“还有小喵。”
“你是说兽谷那只混血,常来陪你玩儿那只?”洛曲生找完伴手礼,顺带通知了冷遥那小子一声,转头对言音表示忧心忡忡。
“你们两个草食动物一起出门啊……被狼叼了这么办?”
?
什么叫草食动物。
言音纠正道:“师父,我是杂食的。”
食物链顶端,灵长目,人科。
洛曲生看着言音那张毫无攻击性的小脸,不太认同的“嘶——”了一声。
言音觉得受到了轻视,语气不善:“……师父。”
“师父觉得不行,师父觉得不可。”洛曲生摸摸她脑袋,说起话来比言音还要孩子气,“徒儿还小,外边坏人拿糖葫芦把你骗走了怎么办。”
你是老顽童。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言音黑着脸沉默一会儿,从怀里拿出刚刚写的那张道纹,喃喃自语道:“还是在无上峰试试好了。”
“诶诶诶。”洛曲生拦住她。
最后也不知言音到底是如何说服洛仙尊的,反正还是让她自己带着兔萌萌出门了。
就是那块刻着“灵岛首徒”的玉珏,从言音腰侧换到了脖子上,上头加了五六层防护,一层比一层狠绝,只要她惊慌中嗷的一声,里头属于灵
昀仙尊的浑厚灵力就会倾泻而出,让攻击她的人回归尘土。
不过对于惊叫这样的触发条件,言音有些疑虑。
“等下要是误伤了怎么办?”
洛曲生老神在在道:“只要是把你吓得嗷嗷叫的人,那都不叫误伤。”
言音:“……”
言音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嘴。
灵梁港口,一辆马车静静停在人来人往的大道边上。
兔萌萌抱着自己的包袱,戴着兜帽遮住了耳朵,看着言音在马车边忙前忙后,几番欲言又止都没有开口。
路上要用的已经都收在乾坤袋里了,车里压根没啥好忙活的,言音现在不过是想把里头的垫子们摆弄成懒人沙发。
毕竟路途遥远。
不能咸鱼瘫的马车不是一辆好马车。
待她摆弄到满意,从车厢里退出来的时候,兔萌萌才鼓起勇气开口道:“言音……”
声音小如蚊呐。
言音却是听见了,回头问:“咋啦?”
兔萌萌小声道:“你真的……要带我去你的故乡吗?”
言音点头:“对啊。”
兔萌萌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突然要带我去那呢?
在你发现我是病兔子之后。
言音开心地笑道:“因为天气很热啊。”
因为天气很热,所以理所应当要去避暑。
这很合理,可兔萌萌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个,她嘴唇张合几下,踌躇片刻,终是垂下头,没有再问。
里头整理好之后便把兔和猫一起给塞进去,言音也坐进马车里,刚想往自己舒适的劳动成果上一瘫,享受这场没有大人跟在身边的舒适旅程,脑子里突然惊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谁来驾马?
言音垂死咸鱼惊坐起,急忙转头:“萌萌,你会驾马吗?!”
兔萌萌正神情放空,被她突然间的大动作吓得一抖,闻言轻轻地摇摇头:“……不会。”
她还没有这样出过门。
要命!
万事俱备,没有车夫!
言音掀开车帘,看一眼在太阳底下等得甩尾
巴的清驱,想到自己那堪称垃圾的驾马技术,扶着额头陷入了沉思。半饷后,她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伸出手,把缰绳放在了清驱背上,对它郑重道:“加油。”
意思是要清驱自己认路走。
毕竟……老马识途。
小喵:“……”
兔萌萌:“……”
清驱:“……”
加你嘛的油啊!!
你连“驾”都不喊一声凭什么让马走!
清驱觉得自己作为马的尊严受到了挑衅,这感觉真是又久违又欠揍,这臭丫头还是那么擅长整事儿……他奶奶的,马可杀不可辱。
于是马首一转,举身赴清池。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言音见它扭头要奔海里去,吓得赶紧一把抓住缰绳,边拉边拍马屁道,“别冲动,冲动是魔鬼!有事好商量啊马爷!”
马爷?
这个舒坦。
清驱停下脚步,扭脖子垂眼瞥她,看她打算怎么办。
言音擦了下额间刚刚吓出的冷汗,又扶着额头思索一会儿,转头对兔萌萌道:“这,都不会驾马,路又那么长,要不还是乘灵鹤吧?”
此时灵鹤也在头顶跟着,等把清驱送回阿材手里,回程就得乘灵鹤了。
兔萌萌的脸色还有些憔悴,眼眶还红红的,反应有些慢半拍,闻言愣了一下,急忙点头道:“嗯……好的。”
她当然不会反对言音的决定。
……淦。
清驱闻言,立时拉长马脸,抬起马蹄,哒哒哒走回了大路上。
他奶奶的。
老子又可以了。
车厢微微一晃,车里的人立马意识到马儿开始走了,言音双眼一亮,立马扯开车帘,对清驱表示了赞叹、感激及莫大的感动。
名副其实的拍马屁。
夸完之后整个人向后一瘫,倒在自己辛辛苦苦摆出来的软垫上,软成一条长长地咸鱼,从怀里懒洋洋地拿出一本书来看。
车厢内一片沉默,小猫趴在软垫上,无聊得打了一个哈欠。
兔萌萌忍了许久,终是没能耐住,开口打破了这让人难受的沉
默:“言音……你在看什么?”
“嗯?”言音手上摊开书,随意地回答道,“没什么啦,就是之前碰上的那些事,整理出了一些线索,太杂乱了,我想不清楚,需要仔细整理一下。”
尤其是那戏坊班主嘴里说的话,仔细想想居然是疑点重重,问题颇多。
言音道:“现在我手上拥有的都是些点状的线索,乍一看它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那场‘疫变’——可是枯山那只混血,难道被锁在那一千年之久?按照枯村老人和孩子的年龄差来看,估计才不到百年啊。”
“再说戏坊那条蛇,她给出的讯息里,说是失去双翼的玫儿在下葬后的第二天,双翼健在的变成了‘疫变混血’。这就相当于一个生前被砍断了手的人,死了之后变成僵尸,手又重新长出来了?这不符合细胞学也不符合能量守恒……所以我在怀疑这个信息的可信度。”
当然也不排除这个世界过于玄幻。
但就目前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修真界还是遵守基本法的。
言音突然从垫子上仰卧起坐,皱眉不太理解道:“而且说到底,为什么这一千年的时间,居然都没人找到疫变的源头呢。”
她是真心实意的在苦恼,十分坦率地在向兔萌萌发牢骚,就像之前的平日里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仿佛在兔萌萌家里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
可她越是如此,兔萌萌便越是不安,像个迟迟没等到判决的犯人。
兔萌萌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言音在找……在查‘疫变’吗?”
言音对她并无防备,也没有隐瞒,闻言点点头道:“嗯,对啊。”
为什么非要查那么危险的事呢?
……不要查了好不好?
兔萌萌心里想这般劝她,赤红的眼睛却落寞地垂下,唇瓣微微一抖,还是没敢说出口。
车厢里又陷入了难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把这沉静打破了。
这回是言音先开的口,她看着手上的小本本,突然问:“泊渡湖在哪呀?”
兔萌萌愣了一下,回答道:“
在……大陆腹地偏东部,一个淡水湖。”
言音在虚空中测算了一下距离,觉得有些无语,继续吐槽道:“……那位假方守心,他是真的好闲,刚在西方的高原上冒充过一个佛修,之后不到半个月,居然又跑到内陆地区假扮成了一个不会修道的江湖剑客……他是不是有点分裂?”
这样天差地别的角色,居然能假扮得得心应手。
到底是为了什么?
言音想象了一下那小子站在雪山巅喊佛号的样子……算了,简直无法想象。
兔萌萌听着,是觉得有点分裂……
言音觉得自己应该得复盘一下他的行动轨迹,便在自己乾坤袋里翻了翻:“唔,我需要个地图。”
手上正找着,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在原地半饷不动。
言音一愣,和兔萌萌对视一眼,都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停了。
难不成又有山匪拦路?
言音想到上次出门,在山道上碰见的几个不长眼的劫匪,微微皱起眉头,按住自己胸前的玉珏,气势汹汹的掀开车帘,看看这次又是哪里来的家伙拦路。
可外边啥也没有,只有清驱昂首挺胸地站着,甩了下马尾,打了个响鼻。
言音:“??”
言音问:“清驱,为什么不走了?”
清驱一动不动,十分傲娇。
兔萌萌微微掀开窗帘,往外望了一眼,看见大道边岔路通向的城门,猜测道:“可能是……不想走了?”
想去城里休息。
言音仰头看了看天色,愕然呆怔片刻,妥协又无奈地拍拍清驱马屁:“行,爷,马爷,您请。”
找个您顺眼的马厩休息吧,小的在您边上的客栈凑活一宿。
……
进了城之后,清驱便自行找了处顺眼的马厩,解了背上马鞍之后,便雄突突气昂昂地走了进去。据言音观察,马爷宠幸此处的原因,约莫是里头那匹漂亮的黄马是匹母的。
果然,一进去就凑在了一起。
言音啧啧道:“一看就不是匹正经马。”
小猫同意楼上观点。
兔萌萌因为自己的混血特征,不敢在外随意停留,就只能戴着兜帽藏好自己长耳朵,低着头先一步躲进了房里。
待好不容易安置好劳苦功高的清驱,言音回到客栈,恰好见兔萌萌又拿出了一床被褥。
可床上已经铺好被子了。
言音便凑过去:“萌萌干嘛呢?”
兔萌萌抖了一下长耳朵,小声回答道:“……打地铺。”
为什么要打地铺?
言音偏头打量了一下客栈床的大小,感觉绰绰有余,便道:“一起睡就好啦,不用打地铺啦。”
兔萌萌猛地抬起头,红瞳看着言音,似乎有些讶异:“……一起睡?”
言音肯定的点头:“嗯!”
刚在布垫上蹭蹭爪爪,准备跳上床的小猫闻言一僵,不可置信地仰头望言音。
——等等……什么一起睡?
——本喵同意了吗就一起睡?!
——让你挼别的毛绒绒就算了你还要毛绒绒爬你的床?!
听到言音那般毫不犹豫的确定,兔萌萌像是在许久之前,言音邀请她一起编花环一样受宠若惊。
她微微红了眼眶,掩饰般的低下头,将怀里刚拿出来的被褥塞回乾坤袋里,却突然感到周围气氛变得有些不太对劲,像是被捕食者盯上一样,身上猛地冒出一层冷汗。
兔萌萌本能地视线下移,目光猝然与地上的小猫对上。
吓出了一个哆嗦。
“言、言音……小喵,好像在瞪我?”
“啊?”正在换衣服的言音急忙回头,见小猫伸了个长长地懒腰,对她无辜地眨眨猫眼。
嗯?没啊。
错觉吧?
夜里,俩姑娘裹着一床被子睡觉觉,头碰着头,窗户并没有关,月色照进来,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盛夏的蝉鸣和蛙声。
直到夜半三更,守夜的击节声响。
兔萌萌缓缓睁开眼睛,虹膜流转出猩红的色泽。
她微微转头,见言音呼吸绵长,胸前微微起伏,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她动作轻缓地起身,慢慢将言音露在外边
的手臂放进被褥里,把那些卷在面颊上的额发掖到耳后,做完这些,便在床上发呆似地枯坐一会。
最后轻叹口气,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子,步伐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在清冷的月色下又发了会儿呆,随后微微转身,对上那只猫在阴影中依旧明亮的金瞳。
兔萌萌灵气传声,幽幽道——
“聊聊吧,白尊座。”
作者有话要说: 睡梦中的言音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错过什么……
言音:等等,我的猫?我的兔?你们背着我要聊什么?为什么不能当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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