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吭哧一下
看到那双赤目的瞬间, 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
这只邪祟,生前的确是一只疫变的混血。
台下观戏的雅座被刚才的打斗扫翻一片,此时满地残渣尽显狼藉, 站在中间那只邪祟仰头嘶吼着,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像是一场默剧的高潮, 让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宋方仪手上的剑刃下垂,身徐如林,看着那只邪祟, 眉心深缩, 似有不解。
“嘁!”方守心暗唾一声,神情冷如寒霜,声音低得像是自语,“可笑。连脑子都用不上的东西,居然还能有执念。”
眼前的真相太不可思议了。
让众人都产生了怀疑。
这怎么可能呢?人间阴阳有隔,早已身死的庸庸众生, 若是还想在世间徘徊, 必定有着难以消解的执念或怨恨, 如同戏文中枉死的女鬼, 蒙受冤屈的苦难是纠缠着她,让她不甘往生的根本。
每个怨灵身上都涌动着如此深重的爱恨。
可眼前这是什么?是一个就算是被打穿颅骨, 击碎心脏, 流尽血液也依旧能冲上来杀人的怪物。是没有理智, 没有情感,不需要思考, 只剩下攻击本能的野兽。
它居然也会有执念吗?
方守心目光森冷,再次御剑前冲,锋尖穿透寂静, 与邪祟锐利的手爪相触,爆发出一瞬电焊般的激射。
回过神的宋自清和宋方仪也援身而上,剑光如天边的陨星滑落。
“不错,算及格。”楼云诗站在戏台上袖手旁观,拿出个小本子,悠悠翻开一页,慢吞吞划了几笔。
言音怀里抱着大猫尾巴,惦着脚尖过去瞄,看见标头上写的是——“灵岛出行历练评分表”。
言音:“……”
言音:“这种危险情况下,请优先顾虑考生的人身安全,何必如此严格?”
楼云诗气定神闲:“我是个老实人,向来实事求是,尽忠职守,按点给分。所以不管危不危险……”他抽口烟道,“我都不给附加分。”
真是个卧槽无情的评分机器。
言音再往本子上看一眼。
宋方仪 -
五分。
宋自清 -五分。
林憔哲 -六分。
没看到自己,言音好奇:“那我呢?我几分?”
“哦,您辈分大,我不够格给您评分。”他想了想,迟疑了好一会儿,含糊道,“……如果您想,您可以给我评分。”
言音:“???”
那感情好。
要我我就给你个零蛋。
言音看向在台下全力输出的几人,问:“那我也可以给他们评分咯?”
当然。
楼云诗耷拉着眼皮,知道她想给小屁孩们作弊,默默拿起笔道:“您想评几分?”
此时戏坊内的穿堂风突然缓缓回旋起来,一个无法目睹却能清楚感觉到的领域在向内聚拢。那邪祟的前方、身后、左右,同时出现了一个可谓繁复的阵图,在这个埋伏已久的包围圈里,所有气的运转都变慢了,就连焦灼的气氛都仿佛一瞬凝滞。
诛邪阵启动!
这像是一首无声吟唱的圣歌,引渡亡魂走向最寂静的深谷。邪祟被这注入魂魄中的过量麻醉给安抚住了,这对它来说简直是致死量的镇静剂,哪怕无数刀剑临身也一动不动。她向着某个方向伸出手,姿态宛如一个绝望的殉道者。
不远处,林憔哲镇定从容地操纵着阵图,目光所到之处,自有千军奔赴。
搞学术的,真是最强辅助。
“哇哦。”
言音在大猫怀里双眼放光,恨不得啪啪啪海豹鼓掌:“一百昏!”
今晚她要当一条负责喊六六六的咸鱼。
楼云诗拿着本子停顿片刻,幽幽道:“小师祖,这个是十分制的。”
那只混血变成的邪祟显然要走向末路了。
那狰狞的可怖的面容仍在无声嘶吼。
它不知因何执念在这一隅徘徊,茫然找寻着为它诉冤的“青天”。可现在的它执念再也不可能达成,它就要在这些刀光剑影下,从人世间彻底消散了。
什么也无法留下,不管是它徘徊此间原因,还是它成迷的往事。
言音目光突然一凝,有些不确定道:“……有方向?”
楼云诗敲
掉烟灰,闻言低头:“您说什么?”
“它在喊……”言音顺着那只邪祟挣扎的方向看过去,“它在朝着顶楼方向喊话。”
为什么?
邪祟疲惫地展开身后的骨翼,跌跌撞撞地飞出了阵图的领域,却无法躲开灵活而严密的剑流。
它跌落在地上,下一秒就用零落的骨翼僵硬地爬起,抬起头,对上了言音的眼睛。
神魂浩瀚。
那张尖利长满牙刺的口向言音张开,双目赤红而癫狂,颈部鲜血滋滋而下,画面如此可怖,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
言音打了个哆嗦。
你也配来辣我家丫头眼睛。
大猫露出凶相,抬起肉爪子想拍飞它,又担心在言音面前暴露自己过于凶残的一面,大大的猫眼眨巴几下,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随即一脸害怕地把毛绒大脸怼到言音面前。
“嗷。”
——怕怕,要抱。
趁着言音视觉死角,大猫后爪爪猛地向后一蹬,只听见“彭!”的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那狰狞的邪祟腾空飞起,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从戏台下越过了整座戏堂。
方守心:“……”
宋自清:“……”
宋方仪:“……”
言音还以为小猫被吓到了,当下环境又没那个时间纵容它,只能严厉地一拍它脑瓜,将它推到身后护住:“不要碍事。”
随即一看,没有邪祟,只有那几个小辈垂着剑停在原地,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怎么了?
言音再看,那邪祟瘫在戏堂最远处,骨翼微微颤抖,爬都爬不起来。
什么情况?
言音疑惑:“你们干的?”
好厉害哦。
几个小辈:“……”
什么我们干的。
小姑奶奶,您的猫一jio都快把邪祟蹬墙里了。
几个小辈刚想说话,就见言音身后的巨兽露出獠牙,身形微微俯低,凶势比那邪祟还要狰狞几分,大概意思就是“敢说我就咬死你们”。
他们犹豫一下,最终啥也没说,背下这个黑锅,转身去给邪祟最后一
击。
言音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小猫就记得自己刚才挨了一拍,委屈得嗷嗷想哭,大爪子刨刨戏台,哭卿卿地垂下头。
边上楼云诗来了句:“小师祖这猫真有意思。”
“啊?”言音不解,转头看他,身后大猫又开始冲他龇牙。
“没什么。”楼云诗泰然道,“就说它个头这么大,胆子挺小啊。”
言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嗯……感觉它光长个子不长脑。”
那么大一只,怀里哪有位置给它躲啊,要躲也得躲身后啊,对自己的占地面积怎么一点数都没有。
小猫型好像倒还聪明一点啊。
难不成身子变大脑子没跟着变大?
言音比划了一下核桃大小的脑子。
哎。
愁人。
大猫身后的尾巴“咚”的掉地上,整只猫变得灰心丧气。
艹。
失策了。
居然显得自己不够英明神武。
识海里出现了一声愉悦的“呵~”。
这回发笑的是白阙。
那只邪祟或许终于意识到这是绝路了。
疫变的混血或许曾经让它拥有了不死之身,但如今的它说到底只是一个虚妄的邪祟,灵气对它而言就是毒药,修士的剑本就是为了诛绝它这样的存在而铸造。
要来了。
那三道剑光就是罪人断头台上冷冽的铡刀。
而它就是进不了开封府门的女鬼。
不甘心啊。
“靠!”宋自清惊骂,“这还能起?!”
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那只邪祟再一次从地上站了起来,悍不畏死地迎上剑光,没有防御,也没有抵抗,只有破碎的骨翼凶狠的振开。
颈间血液奔涌,铺天盖地的黑雾朝着一个方向呼啸而去。
这样的状态,它居然还能释放“天赋”。
楼云诗脸色一变,站到言音身前,手上烟杆轻敲,烟雾缭绕,轻薄却无懈可击地挡住了汹涌的黑雾。
可他能挡住这黑雾的侵袭,却没料到言音神魂敏锐的共情。
被她主动捕捉到了。
那冥冥之中尚存于人
间的一股执念。
言音突然抬起头,用力朝着戏坊的顶楼呐喊,声音悲呛:“娘娘!玫儿有冤!”
余音袅袅,在空荡的戏院里回荡。
邪祟狰狞的面容上出现了笑意,明明那满是皱皴的脸上,根本找不出能表达情绪的五官。可就让人觉得,她确实是笑了。
只有完成执念才能让邪祟解脱。她的“天赋”在这一下的笑意里凋零飘落,黑气消散在烛火融融暖光之中,就像昙花的一瞬开落。
她执念已消,重归天地。
楼云诗拽住言音胳膊,急问道:“小师祖?”
黑雾消散间,言音怔怔望着邪祟魂飞魄散的地方,呐呐道:“你看见了吗?”
楼云诗皱起眉,以为她看见了梦魇:“看见什么?”
言音道:“一个……姑娘?”
是一个背负双翼的娇俏少女,和她泪流满面的脸庞。
…………
……
戏坊楼阶上,一人秉烛缓缓走下。
迎奴脚步轻慢,悄无声息地走到戏台下站定,手上的烛火就要燃到了底。
他对言音道:“言小仙尊,我家娘娘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尝试了一下数位板,真的好好玩哦,在给自己搞封面的边缘大鹏展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