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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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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舒胭醒来之后疯了,终日胡言乱语,吓得躲在床中不敢出门,这样闹得达家鸡犬不宁,她的继母便把她禁足在房里不许出门,只请了藏地医官为她诊治。

    若不是达舒胭的狠心践踏,若不是薛芸蝶和李仙仙的明枪暗箭,薛暮何以能那么快就决绝振作,某种程度上,亦是她们造就了今日的薛暮。

    朱鹮闻言默然,只是道:“不知达小姐如何得罪了姑娘,竟然吓成这样。”

    “她是怕我效仿吕后把她制成人彘呢,竟然吓成这样,早知今日,她想必很后悔当日那么对我。”

    不难看出,达舒胭的性子是被继母恶意地娇惯坏了。

    朱鹮微笑,道:“达小姐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想后悔也不能了。”

    年关将至,府里也开始忙碌起来。

    这日薛暮早早起来,匆匆拿水玉抹额勒了头,同蛇莓一起打点送各处交好汉、藏官家夫人的针线礼物。

    正值一个小丫鬟捧了一茶盘押岁锞子进来,回说:“拉姆姑姑回姑娘,前儿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里头成色不等,总倾了二百二十个锞子。”说着递上去。

    薛暮随意拨了拨,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便命:“收拾起来,叫拉姆将银锞子交进来。”

    小丫鬟答应去了。

    一时薛鼎臣进来吃早膳,夹了一筷子清炒奶白菜进女儿碗里,因问她:“羲和,春祭的恩赏可领了不曾?”

    薛暮回道:“今儿我打发曲扎去了。”

    薛鼎臣点点头:“咱们家虽不等这几两银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关了来,置办佛前的供,上领皇上的恩,下则是托祖宗的福。咱们那怕用一万两银子上供,到底不如这个有体面,又是沾恩锡福。除咱们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家,要不仗着这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真正皇恩浩荡,想得周到。”

    二人正说着,只见丫鬟隔着帘子来报:“曲扎爷爷来了。”

    薛鼎臣便命:“叫他进来。”

    只见曲扎捧了一个小黄布袋进来,薛鼎臣问:“怎么去了这一日?”

    曲扎陪笑回说:“今儿不在礼关领了,又在布库上,因又到了布库才领下来。布库老爷们都说,问老爷好,多日不见,都着实想念。”

    薛鼎臣吐了口鱼刺,笑道:“他们哪里是想我?又到年下了,不是想我的东西,都是想我的钱了。”

    一面说,一面瞧那黄布袋,上有封条,书写“皇恩永锡”四个大字;那一边又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一行小字,道是:“五品都察巡检。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某年月日,府管当堂领讫。值年寺丞某人。”下面一个朱笔花押。

    薛鼎臣看了,吃过饭,换了身靴帽,就上衙门去了。这头薛暮取出银子,命将口袋向佛堂大炉内焚了,叫来朱鹮道:“你去问问许管事,正月里请吃年酒的日子拟了没有?若拟定了,给我明白开单子来,咱们再请时,就不能重复了。旧年在京师不留神重了几家,人家不说咱们不留心,倒像两家商议定了,送虚情怕费事的一样。”

    朱鹮答应去了,一时拿许管事列的请人吃年酒的日期单子来了,薛暮看了,命:“交给拉姆去看,请人别重了这上头的日子。”

    因去四合院的佛堂里看着朗生们搬花移树,擦抹几案供器。

    只见一个朗生手里拿着一个禀帖,并一篇账目,回说:“官寨的头人巴登来了。”

    薛暮笑道:“这个老砍头,今儿才来。”

    便披上灰鼠皮斗篷,让身后一个二等丫鬟接过禀帖和账目,展开捧着,薛暮看去,那红禀上写着:

    “门下头人巴登叩请老爷万福金安,并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

    薛暮笑道:“这庄稼人有些意思。”

    那个叫栖鹘的小丫鬟也忙笑道:“姑娘别看文法,只取个吉利罢了。”

    一面展开单子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牦牛二十只,麋鹿十只,獐子三十只,

    麅子三十只,野马二十只,野猪二十只,

    家腊猪二十只,绵羊二十个,山羊二十个,

    鲟鱼二百条,鲤鱼二百条,各色杂鱼一百斤,

    乌鸡五十只,活土鸡、红嘴鸭、大鹅各二百只,

    风鸡、鸭、鹅二百只,熊掌五对,鹿筋二十斤,

    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

    榛子、红松仁、油桃、水蜜桃、杏瓤各二口袋,

    河虾五十对,柴炭一千斤,大米五十斛,

    粟米五十斛,糯米五十斛,秔米五十斛,

    杂色粱谷五十斛,各色干菜一担,

    外卖粱谷牲口各项折银七百两。

    外门下孝敬姑娘的玩意儿:活麋鹿两对,白兔两对,黑兔两对,活锦鸡两对,绿头鸭两对,白头鹤两对。”

    薛暮看完,让外头的朗生带进他来。

    巴登进来,在地板上磕头请安,薛暮亲自扶起他来,让蛇莓抬杌子来,笑说:“老人家,您身子可还硬朗?”

    巴登坐了杌子,笑道:“不瞒姑娘说,小的们走惯了,不来也闷的慌,他们可都不是愿意来见见世面?他们到底年轻,怕路上有闪失,再过几年就可以放心了。”

    “爷爷走了几日?”

    巴登道:“回姑娘的话:今年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竟难走的很,耽搁了几日。虽走了一个月零两日,日子有限,怕姑娘心焦,可不赶着来了。”

    薛暮笑道:“我说呢,怎么今儿才来,我才看那单子上,爷爷怎么又来打擂台了?”

    巴登忙进前两步回道:“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夏秋就下雨,竟没有一连晴过五六日,十月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二三百里地方,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的,所以才这样,小的并不敢说谎。”

    薛暮皱眉,捧了六边瓜棱手炉道:“我算定你至少也有一千银子来,这些够做什么?如今你们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寨子,今年有两处报了洪涝,你们又打擂台,真真是叫别过年了!”

    巴登道:“姑娘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地,又大差了,他现管着达家十八处寨子,比姑娘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是这些东西,不过二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

    薛暮听说是达家的官寨,就道:“正是,我这边倒可已,没什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年的费用。我受用些就费些,受些委曲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请人,把脸皮厚些也就完了。比不得他们达家,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里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

    巴登笑问:“姑娘这儿有去有来,宫里的慧妃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呢?”

    薛暮听了,笑向栖鹘和蛇莓道:“你们听听,他说的可笑不可笑?娘娘难道把皇上的国库给我们不成?她心里纵有这心,也不能作主,岂有不赏之理,按时按节,不过是些彩缎、古董、玩意儿、菜肴。就是赏,也不过三十两礼金,才值三百多两银子,够做什么?哪一年不赔出几百两来?”

    栖鹘也笑道:“所以他们庄客老实人: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黄柏木作了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

    地下站着的一个朗生忙说:“果真那府里穷得厉害,前日小的去打探,听见他们府里继夫人悄悄商议,要偷他们那个疯了的小姐的东西去当银子呢。”

    “那又是继室的鬼,那里就穷到如此?她必定是见去路大了,实在赔得很,不知又要省那一项的钱,先设出这法子来,使人知道,说穷到如此,我心里却有个算盘,还不至此田地。”

    巴登急着奉承道:“正是呢,咱们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美人般的模样,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这些事儿您管的辛苦。”

    薛暮咯咯直乐:“我哪里管的上这些事?见识又浅,嘴又笨,心又直,人家给个棒槌,我就拿着认作针了,脸又软,搁不住人家给两句好话。况且又没经过事,胆子又小,你们头人农人的略有点不舒服,就吓的睡不着了。我跟爹爹苦辞过几回,爹爹不许,倒说我图受用,不肯学习,哪里知道我是捻着把汗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妄行,你是知道的,咱们这儿这些管事婆子,哪一个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就指桑骂槐地抱怨,都是全挂子的本事。况且我年轻,不压人,怨不得不把我搁在眼里。”

    一席话猎枪似的,说的巴登愣是接不上茬,薛暮便命朗生们送他出去,送了他一包五个银锞子,在厨房里拿两只烧鸡好生待他,不在话下。

    这里薛暮吩咐将方才各物留出供佛的来,将各样取了些,命朗生们送到达娃家、次仁家和平日交好的人家,自己留了家中所有,馀者派出等第,一分一分的堆在月台底下,命人将丫鬟婆子、男女朗生,以及官寨里的农人、牧民们唤来分给他们。

    她看着收拾完备供器,靸着绣鞋,命蛇莓在厅柱下石阶上太阳中,铺了一个大狼皮褥子负暄,闲看大家欢天喜地地来领取年物。

    因见姜道隐鬼鬼祟祟地混在人群里,亦来领物,就叫他过来:“艾尔肯,你来做什么?谁叫你来的?”

    姜道隐笑说:“听见小姐这里叫我们领东西,我没等人去就来了。”

    薛暮数落他:“这些东西原是给那些闲着无事没进益的,你如今在庄廓里不愁吃不愁住,手底下还养了牦牛,还来取这个,太也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的可像个手里使钱办事的?先前你说没意思,如今又怎么了?比先倒不像了?”

    姜道隐笑道:“庄廓里人口多,费用大。”

    “又支吾我,你在庄廓里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在那里自然是爷了,没人敢抗违你,手里又有钱,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和他们打麻将赌钱,这会子花得这个形象,还敢领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

    姜道隐涨红了脸,唯唯诺诺地走了。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各色齐备,府中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桃符,焕然一新。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点的两条金龙一般。摆上合欢宴来,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

    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拾虹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正门上挑着角灯,两旁高照,各处皆有路灯。上下人等,打扮得花团锦簇,一夜人声杂沓,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薛鼎臣派人请了达娃一家四口、次仁一家七口、及平日官场交好的藏区官员家眷,小辈们赶围棋摸牌作戏。薛暮天天忙着张罗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和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

    藏族同胞们皆对中原春节了解不多,一时新奇又享受。

    一连忙了七八天,早又元宵将近,至十五这一晚上,薛暮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汉人小戏,满挂各色花灯,赏灯吃酒,笙歌聒耳,锦绣盈眸。

    这里薛府花厅摆了九席酒,每席傍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点缀着山石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

    又有洋漆茶盘放着旧窑茶杯,紫檀雕嵌的大纱透诗字的缨络,各色旧窑瓶中,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鲜花。榻下并不摆席面,只一张高几,设着高架缨络、花瓶、香炉等物,外另设一小高桌,摆着杯箸。

    边大梁上挂着联三聚五玻璃彩穗灯,每席前竖着倒垂荷叶一柄,柄上有彩烛插着。这荷叶乃是洋錾珐琅活信,可以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照着看戏,分外真切。窗槅门户,一齐摘下,全挂彩穗各种宫灯。廊檐内外及罩棚,将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绢、或纸诸灯挂满。

    直至天明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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