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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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铱刚进书房，便被莫昆氏厉声喝道：“你跪下！”
无风不起浪，莫昆氏知道，要不是确有其事，这个媚娘不可能带着孩子找上门来。
柳铱咬紧了嘴唇，沉默不语。
莫昆氏慢慢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直着身子十分倔强的养孙，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凉，他从小就这么犟。
她的声音寒冰般冷：“我问你，你是不是和罗泰交好？”
柳铱的表情反倒十分平静：“是，三年前有过。”
莫昆氏冷笑：“你倒是坦诚了，那你好好说清楚，你和罗泰一起，是不是整日正事不做，走马斗鹰，往勾栏教坊凑，还和人家教坊的姑娘有私，留下了孩子？”
莫昆氏却突然明白了，继续道：“难怪，我说双陆牌九色子这些东西，你从来没接触过，却玩得无师自通，这是早背着我和你姨父，跟罗泰勾结了啊，你怎么会去找罗泰那样不成器的东西！”
柳铱在听到衮代嬷嬷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当年的事藏不住了，他也不打算藏。
当年他确实做了错事，但是不包括孩子，他再怎么糊涂，都不至于在外面留下孩子。
柳铱静静道：“那时候我十五岁，您第一次问我，想不想娶羲和表妹，我说不愿意，您的脸就沉下来。我第一次知道您的意愿，您想让我娶她，那个时候我心里很不舒服。表妹是您的外孙女，难不成我就不是您的亲孙子了？我很不甘心，但不是我找上罗泰的，是他来找我的。”
“我又想起您平日不要我们和罗家的人交集，我那时候极力想反抗您，才和罗泰有了来往。但我心里明白，从来没碰过那些女子。直到有一次，罗泰在我的酒里放了东西，就是那一次……”
他还没有说完，莫昆氏一个耳刮子抽到了他脸上，柳铱被打得偏过脸，迅速浮起红痕。
莫昆氏觉得自己心肝疼，她忘了物极必反，她对柳铱管得狠了，他就是只兔子也会被自己逼急了。但是这是什么理由，他不想娶薛暮，就和罗泰混到一起了？
他究竟是想报复谁，他自己？还是她这个做祖母的？
莫昆氏一生强硬的人，此刻却老泪纵横：“你就不是个东西，你、你马上就要和你表妹定亲了，这个时候，告诉我你外头还有个孩子？要不是人家找上门，你是不是准备瞒一辈子啊！”
柳铱闭上眼不说话，嘴唇苍白。
这都是他做过的，他认错，那个时候他也才十五岁，根本不懂得分辨是非，他是被莫昆氏逼急了。同样是柳家的子孙，柳锂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他呢？他要背负整个柳家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帮她承担薛暮的婚事，帮她弥补教养薛暮的过错？
他只是太不甘心了！
过了好久，柳铱才开口：“祖母，当时我虽然和那女子有私，却根本没有留下子嗣。我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放把柄给罗泰抓，您要相信我，这个孩子真不是我的……”
莫昆氏气得笑起来：“那孩子长得和你小时候相似，你还敢说不是你的？”
莫昆氏让衮代嬷嬷把孩子抱进来。
孩子不停地挣扎着说要娘，也不要衮代嬷嬷抱，哭得可怜兮兮的，一张小脸全是泪水。
柳铱看着孩子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轮廓，顿时说不出话来。
莫昆氏低声道：“刚看着这孩子，我还以为是锂哥儿留在外面的，却没想到是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你以后是要支撑柳家的，这一家老小——”
莫昆氏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喘不过气般停顿，过了好久，她才无力地叹了口气：“也是我的错。”
她一生强势，就是看重柳铱是可塑之才，才收做养孙，也用这么标准去要求他，要是她更懂得变通，也许根本不会有这个结果。
柳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祖母，您别这么说，都是孙儿的错，怎么能怪到您身上。”
莫昆氏却摆了摆手，好像刚才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只能道：“你先下去。”
她一直觉得对柳铱严厉，那是为了他好，如今看来自己却是错得太过，柳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突然不敢确定了。羲和让她养得那么无能，柳铱怎么就正好相反。
柳铱这才从地上站起来，看了莫昆氏一眼，才往书房走去，走到门口却听见莫昆氏的话：“你先去和永阳伯夫人说一声，定亲的事，暂且放下吧。”
柳铱闭了闭眼睛，才低声应诺。
莫昆氏跟衮代嬷嬷说：“那媚娘既然找上柳家了，不能就此放她离开。孩子先让周氏看着，就说是从莫昆家送来寄养的孩子，媚娘送到我身边来。”
衮代嬷嬷听吩咐后也随即去做了，莫昆氏一个人在卧房里，掩面低声哭起来。两个孩子都让她教养得失去了原来的样子，她是最想他们好的人，羲和该怎么办？柳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孩子，以后又该怎么办？
孩子交到周氏手上，衮代嬷嬷和她说了这孩子的身份，周氏也是脸色苍白：“这孩子真是铱哥儿的？”
衮代嬷嬷点点头：“别人问起，您就说是莫昆家送过来寄养的，太夫人吩咐，这事不能传出去。”
周氏自然知道，但是柳铱可是她的儿子，是她看大的，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腌臜事出来！
她喃喃道：“这孩子也不太像话，都要娶他表妹了，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不由想起柳铱来跟她说要娶薛暮时，笑得十分灿烂的样子，觉得心里一阵阵发酸。
衮代嬷嬷也低低地叹了口气。
莫昆氏道：“这孩子恐怕真不能怪柳铱，他当时应该是有所防备的，不过他年少不懂，让女子有孕的法子多得是，他是中罗泰的计了。”
吃亏就吃亏在风月场上，柳铱不懂这些东西。
衮代嬷嬷问道：“既是如此，那您也不要太责怪二少爷。以奴婢之见，这孩子不如当成没有过，别人也不知道这事，表小姐的亲事也不要耽搁了。”
莫昆氏苦笑：“你想得太简单了，这门亲事恐怕不能定下来。”
衮代嬷嬷觉得疑惑：“您不是一直盼望二少爷娶表小姐吗？”
莫昆氏淡淡道：“且先不说柳铱，你看羲和平时的样子，有没有半点对柳铱有情的意思？我反倒觉得她心里是不想嫁的，不过是我的意愿，再加上薛家的意愿，她不能拒绝罢了。我是不想强求羲和的……你再想想这信是怎么来的，羲和一个闺阁小姐，柳铱连我都瞒得住，怎么可能会让羲和知道了去？”
莫昆氏继续道：“而且这后面肯定还有个人，罗泰想用这孩子来威胁我们，怎么会轻易放手让媚娘抱着孩子到我们这儿来找说法，但是这个人做到了。莫昆家远在东北深山，即便有人知道莫昆家是我的外家，他们的名帖又是谁可以轻易拿到的？媚娘一个名伶而已，哪里来的名帖。”
“如果此人是想针对柳家，为什么不大张旗鼓闹上门来，而是找媚娘偷偷上门，这个人又为什么把这些事告诉羲和？你再仔细想想，这人是不是处处维护着羲和？”
衮代嬷嬷一想果然如此，又十分不解：“那此人是谁，怎么要护着表小姐？”
莫昆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有这样一个人护着羲和，实在不简单。羲和本来就懂事成熟，瞒着我的事也不少，至少她在信里完全没提到此人是谁……里面的水太深，我老婆子是看不懂了。”
莫昆氏望着跳动的烛火，淡淡道：“瞒着这些事让羲和嫁过来，她该怎么办呢？如何对那个孩子，我一向是对柳铱放心的，出了这样的事，我却不敢确定了。他原先厌恶羲和到那种程度，娶了她之后真的会对她好？若是性格不合，两人岂不是还要闹出诸多事来。”
她这一生都太过强势了，总是用自己觉得好的方式来对孩子，她不想再干涉柳铱的亲事，也不想强求两人成亲了。这一切且看柳铱会怎么做吧，她只能把自己该做的做了。
她毕竟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