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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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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娱自乐存起来自己看的,也不发表~请大家绕道不要看啦,谢谢!】

    薛芸蝶脸色更不好看,这身淡粉菱纹的缎袄,是大夫人昨天才送给她的,旁的还有两身。

    她穿大夫人送的缎袄,本意是讨好她的,却没有想到她还在这里给自己留一手。

    大夫人这是存心挑她错处,她若是穿了,就说她不守规矩。她要是不穿,指不定就说她看不起自己,嫌弃自己送的冬袄了。

    薛芸蝶看了眼薛暮灰象色绣石头纹的氅衣,心里腹诽,那薛暮还穿着有纹饰颜色的裙子,大夫人却视而不见,这不是想拿捏她吗?再说这深院里的妇人,又有谁知道她穿了什么衣服,何况淡粉色并不娇艳。

    她忍了忍,却只能道:“是我考虑不周……大伯母教训得是。”

    大夫人这才嗯了一声,却是余怒未消的样子:“你既是犯了错,我便不能不惩罚你。你祖母最爱用桂花露泡水洗手,裴令馆往你四伯母那儿去有几株晚开的桂花,你去摘了做桂花露吧。可别再让我发现你躲懒,撺掇别人来帮你。”

    薛芸蝶行礼应诺,等伺候完大夫人,她就一个人捧着木匣子去摘桂花。

    如今已是深秋,桂花开得稀稀疏疏,香气又淡。她采了许久都只采了薄薄的一层。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她一双手冻得没什么知觉了,才去给大夫人回话走人。

    蝉衣在海棠轩等着她回来,却见自家姑娘一双手通红,样子十分疲倦。

    她忙扶薛芸蝶坐在大炕上:“奴婢帮您烧了炉子,但一时半会儿还暖和不起来,不如先用热水烫脚吧。”

    说着高声喊那两个小丫鬟的名字,让她们热一壶水过来,过了半天才看到一个丫鬟磨磨蹭蹭地过来,提了一个空水壶说:“蝉衣姐姐,这时候再起火烧炭又要耽误时间,不如就在火炉上烧了。”

    蝉衣看上去柔和,训斥起人来也是不留情面的:“我看你就是躲懒了!这炉子姑娘还要取暖,怎么能坐水。今早也是,一个个都说腿疼起不来,那中午管事来分东西的时候,不是个个都比兔子快!去把姑娘的水烧好,再晚了就去外面给我继续罚跪!”

    丫鬟小声嘟嚷:“早上是腿疼不能起身,中午不是缓过来了吗……”

    蝉衣听着更是气了:“你还敢顶嘴?我看你是皮痒了,不如我明儿就去禀了赖妈妈,打你一顿板子松松皮!”

    丫鬟听到赖妈妈的名号终于不再说话,应诺后提着壶出了西次间的门。

    薛芸蝶冷冷地看着这个丫鬟的背影,低声问:“她叫鹦哥吧……”

    “是,这几个丫头都是大夫人从大兴带过来的,每间房里都分了几个,肯定不如咱们家自己买来的听话。”蝉衣柔声道:“姑娘切莫和这些人计较,都有奴婢帮您看着呢,她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违逆您的。”

    她又悄悄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在薛芸蝶手里:“这是递回来的信。”

    薛芸蝶皱了皱眉:“原先外祖母递信回来,都会包一两张银票或是别的物件,怎么这次什么都没有?”

    蝉衣也不知道,这东西是送菜的长工转给她的,被长工拿了也不是没可能。

    她拿过小几上的烛台,让薛芸蝶可以看得更清楚些,薛芸蝶用小刀刮开封蜡,才取出信纸看。

    一番看下来,薛芸蝶脸上却慢慢出现了微笑,又把信纸合起来,拿烛台点了。

    蝉衣有些疑惑不解,这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怎么姑娘看了就笑。

    薛芸蝶过了会儿才道:“难怪不送东西呢,现在什么东西都不需要了。”

    看蝉衣还盯着她,薛芸蝶就说:“外祖母这是要和我说喜事的,原先的鸿胪寺少卿年事已高,上一月致仕了,你还记得吗?”

    蝉衣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丫鬟,眼界颇窄,在她看来,这些朝堂的事她一辈子都不沾边,那里会记得这种消息?

    她老实地摇摇头:“姑娘,您知道奴婢是个愚笨的。”

    薛芸蝶悠悠地道:“安大人离了鸿胪寺少卿的职,如今就是空缺了。我的亲大舅年近五十,已经入仕,又和叶赫那拉一族交好,现在朝廷的诰封是正式下来……我大舅如今是白鹇补、朝冠顶蓝宝石的正五品大员了!薛家官位最高的爹爹才是正六品的都事院都事,我看有得他们讨好我的!”

    她向蝉衣笑了笑,轻声道:“外祖母说,等过几天她就来看我。”

    等有了李太夫人撑腰,她要薛家这些人,欺负她看不起她轻慢她的,包括薛昭和薛暮……她要她们好看!

    而薛武氏不在的日子,薛暮正好把自己置在倒座房的暖房整理了,要做暖房需得用玻璃窗,即便不是也要用透光的高丽纸。玻璃太贵重,她买不起,就糊了高丽纸,又挖地龙,把花房洒扫得干干净净,新培了秋天的木樨和一串红。

    薛暮刚从祖母的书房里找了本木樨谱,她以前养木樨并不多,还得摸索着养。

    朱鹮是大夫人从大兴薛家带过来、分到西山月的丫鬟,心灵手巧,最会做各种机关玩具,很快就得到薛暮的青睐。

    此刻她正帮着培土,望着这些长得差不多树苗,很是好奇地问:“姑娘怎么分得清它们谁是谁,奴婢看着都差不多啊,您这些究竟是什么桂花啊?”

    薛暮道:“有金球桂、九龙桂、晚银桂、杭州黄、月桂、堰红桂、橘叶桂几种。”

    沙棘笑她:“等着姑娘种梅花株的时候,才有得你头疼!”

    沙棘领着朱鹮照看暖房,她引以为豪,觉得自己也能管人了。

    江篱在一旁说沙棘:“你别在这儿东扯西扯的,要紧事只有一件。那一串红生采下来的花蜜,断不可再让姑娘偷吃了,不干不净的,你们可要好好看着。”

    薛暮笑道:“这话不对,一串红的蜜洁净好吃,又不需蜜蜂蝴蝶来酿造,再天然不过,我小时候和猞猁常吃呢。”

    猞猁道:“姑娘快别混说,您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到底是怎么样?恐怕只有大姑娘能管得住了。”

    薛昭如今正忙着备嫁,见薛暮听着眼眶就要红,良姜忙拍猞猁一下,用手做缝上嘴的动作。

    正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蔡嬷嬷过来传话,是薛武氏和四夫人回来了,四夫人有孕在身,就回驾霄院歇息,薛武氏传了大夫人去说话。

    蔡嬷嬷说完了又道:“还叫了昌少爷和昌少奶奶过去。”

    看来她今天不用去请安了。

    薛暮乐得清闲,整理花房出了身汗,她沐浴后倒是一身的清爽,又看朱鹮拿陶土捏哨子,逗弄一会儿小鸡毛。

    等木樨开得茂盛,便请众人赏桂花,薛武氏道:“到底是羲和有兴头,须要扰她这雅兴。”因问:“在哪一处好?”

    大夫人道:“凭母亲爱在哪一处,就在哪一处。”

    柳氏道:“西山月已经摆下了,羲和那花房里的金桂和银桂都开的好,已经移植到院外头了,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敞亮,看着水,眼也清亮。”

    “这话很是。”薛武氏说着,引众人往西山月来。

    原来这西山月盖在湖面上,四面有窗,后有种柏树与忍冬藤的后院,直跨过湖水连接到岸边,左右有曲廊可通,前面又有曲折的汉白玉桥暗接。

    众人上了汉白玉桥,大夫人忙上来搀薛武氏,口里说:“母亲只管迈大步往前走,这石头结实着呢。”

    一时进入院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面设着茶筅、茶具、各色盏碟。那边有两三个丫鬟煽风炉煮茶,这边另有几个丫鬟在煽风炉烫酒。

    薛武氏喜得忙问:“这茶想的周到,地方、东西都干净。”

    薛暮笑道:“这是长姐帮我预备的。”

    薛武氏揽了薛昭过去:“我说昭丫头细致,凡事想的妥当。”一面说,一面又看见柱上挂的黑漆嵌蚌的对子,命茯砖念。

    茯砖念道:“微凉待月画楼西,风递荷香拂面吹。”

    薛武氏听了,又抬头看匾,回头向四夫人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像她们这么大年纪,同姊妹们天天顽去。那日谁知我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上来,到底被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鬓角上那指头顶大一块窝就是那残破了,众人都怕经了水,又怕冒风,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

    薛暮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祖母从小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爷爷头上原是一个窝,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

    未及说完,薛武氏与众人都笑软了,薛武氏道:“这猴儿惯的了不得,只管拿我取笑起来,恨的我撕你那油嘴。”

    薛暮笑道:“回来吃螃蟹,恐积了冷在心里,讨祖母笑一笑开开心,一高兴多吃两个也无妨。”

    薛武氏携了薛暮的手,道:“明儿叫你日夜跟着我,我倒常笑笑觉得开心,你可不许回去。”

    柳氏笑道:“都是因为母亲喜欢羲和,才惯的她这样,母亲还这样说,她明日越发无礼了。”

    四夫人则道:“五弟妹这话可不对,我就喜欢羲和这样,况且她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没的倒叫她从神似的作什么。”

    说着,一齐进入亭子,献过茶,大夫人忙着搭桌子、要杯箸。上面一桌,薛武氏、薛昭、薛暧、薛暮,东边一桌,四夫人、薛芸蝶、薛惜枝,西边靠门一桌,大夫人、柳氏和昌少奶奶陶笛宵,虚设坐位,三人皆不敢坐,只在薛武氏和四夫人两桌上伺候。

    大夫人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

    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薛武氏跟前剥蟹肉,头次让四夫人,四夫人道:“大嫂快别忙了,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

    大夫人便奉与薛武氏,二次的递与薛暧,又问西山月有什么酒。

    薛暮掰着手指头算道:“有两坛荔枝玫瑰酒、一坛青提子酒、一坛溧阳的乌饭酒、一坛桃花酿的贵妃醉,皇瑰稠酒还剩半坛,青梅酒和蜜瓜酿只剩个底儿了。”

    “羲和还是个酒包子呢,”大夫人听得惊奇,吩咐黄莺:“把她们姊妹几个爱喝的烫得滚热拿来。”

    陶笛宵就命丫鬟去取菊花叶、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

    一只只螃蟹蟹黄饱满,所用的蘸料是镇江香醋,吃起来唇齿留香。

    薛暮陪着才吃了一只,就下座来让人,又出至廊下,令人盛两盘与安姨娘送去。

    大夫人走来道:“你不惯张罗,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张罗,等散了我再吃。”

    薛暮不肯,又令人在边廊上摆了两桌,让茯砖、黄莺、灰雀、宝蝠等丫鬟们去坐。

    茯砖因向大夫人笑道:“大夫人在这里伺候,我们可吃去了。”

    大夫人道:“你们只管去,这里交给我就是。”

    她、柳氏和陶笛宵胡乱应个景,仍是下来张罗,一时薛暮吃得高兴,出至廊上,丫鬟们见她来了,忙都站起来,茯砖道:“二姑娘出来作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儿。”

    薛暮笑道:“这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

    茯砖忙斟了一杯荔枝玫瑰酒,送至薛暮唇边,薛暮一扬脖子吃了,麦冬、杜若也斟上一杯,送至薛暮唇边,薛暮也吃了。

    猞猁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薛暮道:“多倒些姜醋。”一面吃了黄,笑道:“你们坐着吃吧,我可要去了。”

    茯砖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

    众丫鬟都知道薛暮好脾气,也不在乎礼数,喜欢玩闹乐得耍子,所以在她面前都随心所欲地不得了,常在一起玩笑。

    薛暮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昌少爷爱上了你,要和祖母讨了你做小老婆呢。”

    茯砖啐了一口:“这也是姑娘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就算我输!”

    说着赶来要抹,薛暮央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吧。”

    麦冬笑道:“茯砖姐姐要去了,鹧鸪还能饶她?你们看看她,没吃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她也算不会揽酸了。”

    鹧鸪是大少奶奶陶笛宵的贴身丫鬟,也是薛昌的通房。

    鹧鸪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到如此奚落,便拿螃蟹照着麦冬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

    麦冬笑着往旁边一躲,鹧鸪使空,往前一撞,恰好抹在薛暮腮上。

    薛暮正和茯砖嘲笑,不防唬了一跳,“嗳哟”一声,众人撑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薛暮禁不住笑骂:“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

    鹧鸪忙赶过来替她擦了,亲自去端水。

    茯砖道:“阿弥陀佛,这是个报应。”

    薛武氏那边听见,一叠声问:“见了什么这样乐,告诉我们也笑笑。”

    良姜忙高声笑回道:“二姑娘来抢螃蟹吃,鹧鸪恼了,抹了她一脸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

    薛武氏和四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薛武氏笑道:“你们看她可怜见的,把那腿子脐子给她让着吃吧。”

    茯砖忙答应了,又道:“这满桌的腿子,二姑娘只管吃就是了。”

    薛暮洗了脸走来,又上桌吃了一回,薛芸蝶独追求弱柳扶风的纤瘦,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夹子肉就下来了。

    薛武氏一时不吃了,大家方散,都洗净手,也有看木樨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游玩一回。

    大夫人回薛武氏说:“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母亲还是回房去歇歇吧,若高兴,明日再来逛逛。”

    薛武氏听了,笑道:“正是呢,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你们的兴,既这么说,咱们就都去罢。”回头嘱咐薛昭:“别让你二妹妹多吃了。”

    薛昭答应,薛武氏又嘱咐薛昭、薛暧二人说:“你两个也别多吃,螃蟹虽好吃,却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

    薛昭送出园外,仍旧回来,令丫鬟们将残席收拾了另摆。

    薛暮道:“也不用摆,咱们且作诗,把那张大团圆桌就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坐位,有爱吃的大家去吃,散坐岂不便宜?”

    薛惜枝道:“这话极是。”

    薛昭道:“虽如此说,还有别人。”

    又命另摆一桌,拣热螃蟹来,请鹧鸪、宝螺、麦冬、猞猁、良姜、鸳鸯、杜若、蝉衣等一处共坐。桂树底铺下两条花毡,命乳母、婆子并小丫鬟等也都坐了,只管随意吃喝,等使唤再来。

    薛暧便取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众人看了,都说:“新奇固新奇,只怕作不出来。”

    薛暧把不限韵的原故说了一番,薛暮道:“这才是正理,我最不喜限韵。”

    薛芸蝶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令丫鬟掇了一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

    薛暮手里拿着一枝银桂花把玩一回,俯在窗槛上将桂蕊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

    薛昭招呼众人只管放量吃,薛惜枝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陶笛宵和薛暧一起在花阴下拿花针穿茉莉花。

    薛芸蝶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

    蝉衣看见,知她要饮酒,忙走上来斟,薛芸蝶道:“你只管吃去,让我自斟才有趣。”

    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道:“我吃了一点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

    薛暮忙道:“有烧酒。”

    便令将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薛芸蝶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

    薛昭走过来,蘸笔至墙上把头一个《忆菊》勾了,底下赘了一个“昭”字。

    薛暮忙道:“好姐姐,第二个我已经有四句了,你让我作罢。”

    薛昭拧了她一下:“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

    薛芸蝶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赘一个“芸”字。

    薛暧拿起笔,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赘上一个“暧”字。

    薛暮看看道:“竟没有人作《簪菊》,让我作吧。”

    薛昭指着她笑道:“才宣过总不许带出闺阁字样来,你可要留神。”

    薛惜枝走来,将《供菊》《菊影》一连两个勾了,赘上一个“惜”字。

    一顿饭工夫,十二题已全,各自誊出来,都交上去,另拿一张雪浪笺过来,一并誊录出来,某人作的底下赘明某人的名字。

    被推举上来的陶笛宵从头看起:

    《忆菊》 薛昭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访菊》薛暧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愁。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种菊》薛暧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对菊》薛惜枝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供菊》薛惜枝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咏菊》薛芸蝶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画菊》薛昭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问菊》薛芸蝶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簪菊》薛暮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菊影》薛惜枝

    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

    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

    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

    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菊梦》薛芸蝶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残菊》薛暮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众人看一首赞一首,彼此称扬不已,陶笛宵笑道:“等我从公评来,通篇看来,各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恼不得要推芸丫头为魁了,然后《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次之。”

    薛暧听说,喜得拍手叫:“极是,极公道。”

    薛芸蝶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

    陶笛宵道:“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

    薛芸蝶则道:“据我看来,头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阳忆旧游’,这句背面傅粉,‘抛书人对一枝秋’已经妙绝,将供菊说完,没处再说,故翻回来想到未拆未供之先,意思深透。”

    陶笛宵笑着揽她道:“固如此说,你的‘口齿噙香’句也敌过了。”

    薛暮又道:“到底要算长姐沉着,‘秋无迹’,‘梦有知’,把个忆字竟烘染出来了。”

    薛惜枝笑道:“二姐的‘短鬓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的一个缝儿也没了。”

    薛暧道:“‘偕谁隐’,‘为底迟’,真把菊花问的无言可对。”

    陶笛宵笑道:“暧丫头,你的‘科头坐’,‘抱膝吟’,竟一时也不能别开,菊花有知,也必腻烦了。”

    薛暮笑道:“我又落第,难道‘谁家种’,‘何处秋’,‘蜡屐远来’,‘冷吟不尽’,都不是访,‘昨夜雨’,‘今朝霜’,都不是种不成?但恨敌不上‘口齿噙香对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鬓’,‘葛巾’,‘金淡泊’,‘翠离披’,‘秋无迹’,‘梦有知’这几句罢了。”又道:“明儿闲了,我一个人作出十二首来。”

    陶笛宵道:“你的也好,只是不及这几句新巧。”

    大家又评了一回,复要热蟹来,就在大圆桌子上吃一回。

    薛暧提议:“今日持螯赏桂,亦不可无诗,我已吟成,谁还敢作呢?”说着,便忙洗手提笔写出。

    众人看道: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

    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薛芸蝶笑道:“这样的诗,要一百首也有。”

    薛暧有些不悦:“你这会子才力已尽,不说不能作了,还敢贬人家。”

    薛芸蝶听了,并不答言,也不思索,提起笔来一挥,已有了一首。众人看道: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还没看完,薛芸蝶便一把撕了,令人烧去,笑道:“我的不及暧妹妹,我烧了它,暧妹妹那个很好,比方才的菊花诗还好,你留着它给人看。”

    薛昭暗中鄙夷,洋洋得意地道:“我也勉强作了一首,未必好,写出来取笑吧。”

    大家看时,写道是: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看到这里,众人不禁叫绝,又看底下: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众人看毕,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

    还没说完,就听小丫鬟来报说袭人来了。

    众人问她:“五夫人作什么呢,怎么不来了?”

    袭人道:“她哪里得空儿?因为说没有好生吃得,又不得来,所以叫奴婢来问还有没有,要几个拿到裴令馆去吃。”

    薛昭道:“有,多着呢。”忙令人拿了十个极大个的。

    袭人道:“多拿几个团脐的。”

    众人又拉袭人坐,袭人不肯,陶笛宵拉着她笑:“偏要你坐。”端了一杯合欢酒送到她嘴边。

    袭人忙喝了一口就要走,陶笛宵道:“偏不许你去,显见得只有五夫人,就不听我的话了。”说着又命婆子:“先送盒子去,就说我先留下袭人了。”

    那婆子一时拿盒子回来说:“五夫人说,叫大奶奶和姑娘们别笑话要嘴吃,这个盒里是方才柳家送来的水晶荸荠糕和蜂蜜槽子糕,给奶奶姑娘们吃。”又向袭人道:“说使你来你就贪住顽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吧。”

    陶笛宵揽着袭人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

    袭人一面和薛暮等吃喝,一面回头笑道:“大奶奶,别只摸的我怪痒的。”

    陶笛宵道:“嗳哟,这硬的是什么?”

    “钥匙。”

    “什么钥匙?要紧梯己东西怕人偷了去,却带在身上,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五夫人,就有个你。你就是你们夫人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作什么?”

    袭人笑道:“大奶奶吃了酒,又拿我来打趣取笑了。”

    薛暮笑道:“这倒是真话,我们没事评论起人来,你们这几个都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处。”

    陶笛宵道:“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祖母屋里,要没那个茯砖如何使得?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她都记得,要不是她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倒不依势欺人。”

    薛惜枝笑道:“祖母昨儿还说呢,她比我们还强。”

    袭人道:“茯砖姐姐原是个好的,我们哪里比的上她?”

    薛暧道:“娘屋里的黄莺也是个老实人。”

    薛芸蝶附和道:“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大伯母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她都知道。凡百一应事都是她提着大伯母行,连大伯父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她都知道,大伯母忘了,都是她背地里告诉。”

    薛昭道:“那也罢了,”指着薛暮道:“这个小姐屋里要不是良姜,你们度量到什么田地?五夫人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她不是这丫鬟,就得这么周到了!”

    袭人笑道:“先时陪了四个丫鬟,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和丽人了。”

    陶笛宵道:“你倒是有造化,五夫人也有造化,我夫君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她两个不自在,所以趁年轻就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说着滴下泪来。

    众人都道:“何必伤心,不如散了倒好。”说着便都洗了手,大家约往荣寿堂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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