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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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昭刚从绵阳馆回来。
柳氏最近胃口不大好，都是薛暮在小厨房烧菜、和薛昭一起送给娘吃，她还能多吃一点。她回到噙藻堂，梳洗完毕后，又要给娘做一双鞋袜，绣的是百合纹。
宝螺给她点了两盏灯，她拿着小绷慢慢绣着百合纹。
不过片刻，凌霄却挑帘子进来，行礼道：“姑娘，老爷身边的拾忆想见您。”
薛昭想起这拾忆是娘的人，点头笑道：“快让她进来吧。”
拾忆走得很急，进来后行了礼道：“大姑娘，奴婢在老爷身边当差，是夫人提拔的。本来这事应该是先和夫人说的，但是奴婢想着上次因为奴婢说的事，反倒让夫人动气。奴婢犹豫了很久，还是想着来找您说，事出紧急，奴婢才连夜前来……”
薛昭皱了皱眉：“上次？上次什么事让娘动了气？”
拾忆解释道：“前几日李姨娘来给老爷送披风，说您在夫人的药里发现了大黄，就以为是她做的，去找她质问。她说得十分委屈，说是夫人的不是，幸而老爷没有听一方之词。”
薛昭惊讶得站起来，把小绷放在高几上，声音都冷下来：“她竟然这么说？”
上次大黄的事，她没有确凿的证据，便不敢闹到爹爹那里，倒是让李仙仙抓到机会去生事！
薛昭气得捏紧了手。
李仙仙也太得寸进尺了，想凭着这个机会陷害娘？她胆子倒是真大。
也是她的错，当时就不该顾忌证据不足，直接撕破脸闹到爹爹那里，看她能不能讨了好。
薛昭一时之间又是愤怒又是自责，她还是太小觑李仙仙了。当然，爹爹对娘的理解也在意料之中，她知道爹爹和娘一向互相享有充足的信任，不会因为一点点挑拨离间就改变什么。
“这事倒也过去了，大姑娘不用生气，奴婢前来并不是为了这事。”拾忆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今天晚上，李姨娘带了一个三四十左右的妇人来老爷这儿。我一看便觉得疑惑，就在门外偷听，您不知道，那丫鬟竟然是原先伺候洪姨娘的……”
她把苁蓉揭发柳氏的事说了一遍。
薛昭听完后倒是冷静下来，但是心里不断发凉。
“当时苁蓉说完这些，老爷是什么反应？”薛昭问拾忆。
拾忆想了想才说：“奴婢听得并不真切，但是老爷似乎并没有大动静，倒是李姨娘很快就带着苁蓉出来了，脸色奇差。”
薛昭能猜到爹爹大概是袒护了娘，短暂地舒了口气。
宝螺小声问：“姑娘，您看这事……”
薛昭喃喃地道：“爹爹没信。”
薛昭坐在大炕上思绪飞快，拾忆说薛鼎臣虽没相信，却要明日去找娘问问，她还可以先告诉娘这事，要是等爹爹直接去问她，娘恐怕会更加动气。
但是这个叫苁蓉的丫鬟是怎么冒出来的？李仙仙把她从哪儿搜罗来的？她为什么愿意揭发娘，还有……按照这个苁蓉的说法，洪姨娘的死并不是意外，是有人动的手脚，这个人肯定不会是娘。
如果不是娘，那又是谁呢？当时谁会想杀洪姨娘呢？无论怎么说，她都应该找到这个叫苁蓉的丫鬟。
这些事凭她一个人是做不了，而且当年洪姨娘的事她并不清楚，要去找宝蝠商议才行。
薛昭想定之后，先让拾忆回去，不要惊动别人，她又让麦冬、苍术和凌霄去垂花门守着，免得李姨娘连夜送人出去，随后她带着宝螺连夜去了绵阳馆。
柳氏已经歇下了，宝蝠躺在内室围屏后的一张小榻上守夜，听到敲门声，穿了衣服起来开门，却见穿戴整齐的薛昭站在门外，压低声音问她：“大姑娘，都这么晚了……”
“宝蝠姑姑，都这么晚了，如果不是急事我不会来的，您现在找韩十六，把垂花门守住。如果有人要出去，坚决阻止，要是发现一个三四十的陌生妇人，立刻带过来！”
她怕三个丫鬟阻止不过，如果苁蓉有问题，李仙仙肯定要先送她出去，免得第二日对峙露了马脚。
宝蝠愣了一愣，大姑娘这是在说什么？让护院堵自家垂花门抓人，这事是深闺小姐该做的？
“大姑娘，您这是……”宝蝠想问个明白。
薛昭向宝螺点了点头：“你和宝蝠去找韩十六，路上把事情说清楚，您赶紧去，怕是去晚了人就离开了。”
宝蝠见薛昭如此慎重，连忙套好衣服和宝螺一起去找韩十六。
薛昭深吸了口气，推开槅扇走进了内室之中。
柳氏正在睡觉，她从前明艳媚丽、如今却泛着蜡黄的脸搁在决明填芯的锦面枕上。她睡得十分不安稳，总是呓语，但是薛昭听不出她说的是什么，娘夜里好不容易能安睡，她不想把娘叫起来。
但是这事娘必须要知道，她要想清楚明天如何面对爹爹。
她还是把柳氏叫起来，几乎只是拍了拍柳氏的肩，她就睁开眼，眼珠转了转，才看到薛昭，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把薛昭搂到怀里来：“我的昭丫头怎么到梦里来了……”
薛昭闻到娘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忍不住鼻子一酸：“娘，我先扶您起来，有要紧事要说给您听。”
薛昭拿大迎枕过来，扶娘靠好，又把大红绫被掖好，坐在床边慢慢道：“您听我说，但是不要动气，这也没什么值得动气的。”
柳氏笑她：“你倒是像和孩子说话一样说我了。”
薛昭却真的笑不出来，她握着娘的手说：“今天，现在应该过子时了，应是昨天的事，李姨娘找到了洪姨娘原先的丫鬟，叫苁蓉的那个，您还记得吗？”
柳氏叹了口气：“记得，那时候洪姨娘难产死了，煎药的半夏就被你祖母下令乱棍打死。苁蓉被放出府了，我当时可怜半夏，替她求情，你祖母却不肯饶恕她，苁蓉如今还好吗？”
薛昭点头道：“还好，只是她这次来，是说当年洪姨娘死的事，洪姨娘因为误食催产汤药早产，又难产而死。但苁蓉说药不可能弄错，是有人故意换了的，当时进洪姨娘小厨房的人不多，她怀疑是您换了药，爹爹听了虽说没有信，但明日少不得要来找您问话。娘，您好生想想，当时除了您，还有人去过洪姨娘的厨房吗，会不会是别人换了药？”
柳氏似乎没反应过来，或者是想什么事情太出神了，愣了好一阵，薛昭不由得去握她的手，柳氏才摇摇头：“洪姨娘住的秋玉阁，那个小厨房在秋玉阁后罩房的旁边，除了我和两个丫鬟，连粗使婆子都不能进去。”
薛昭又说：“那个苁蓉说的话未必可信，指不定是她换了汤药要反咬您，等到爹爹明日来问，您能这样说吗？总之不能认下来，这事情古怪蹊跷，单是李姨娘如何找到苁蓉的，就值得推敲了。但我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线索，您明天和爹爹说好，可不能动气，您觉得呢？”
柳氏点头，随即笑笑：“我知道，你才多大点丫头片子，也来教娘了，娘还是明白事理的。”
娘能这么想就好，薛昭心中松了几分。
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薛昭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却见是宝螺抓着一个妇人的衣领，韩十六和另一个护院扭着两个丫鬟前来。
宝蝠脸色铁青地站在旁边轻声道：“大姑娘，真如您所料。”
原来是李姨娘怕夜长梦多，想把苁蓉赶紧送出去。李姨娘院里的两个粗使丫鬟护着这妇人出府，却在垂花门和挡在那里的麦冬、苍术和凌霄缠上，这两丫鬟是粗使的，手劲大，三人正力有所不及的时候，宝蝠和宝螺带着韩十六来了。
两个丫鬟怎么挣得过韩护院，当即便被扭了带过来。
“大姑娘，人要怎么办？”韩十六问薛昭，他如今已经有几分信服薛昭了。
薛昭笑道：“这两个丫鬟绑了扔进耳房里，把苁蓉带到东次间，我来问话。”又侧头对宝蝠道：“娘醒了，她今夜估计是睡不着了，您好生安慰她。”
宝蝠点头：“大姑娘尽管放心去，奴婢知道。”
她听了这事，心里也很愤怒，没想到李姨娘竟然敢这样来诬陷夫人，她一个妾室也太嚣张了！
苁蓉呜咽地哭着，被宝螺推搡到了东次间，她头发都乱了，浑身发抖地跪在柞木地板上。
宝螺站在苁蓉旁边，手指微动，苁蓉要是敢转身起来就跑，她能立刻把她按到地上。
薛昭坐到太师椅上静静地审视这个苁蓉，很久都没有说话。
按照年龄来算，她应该只有三十，看上去却如此苍老，在她面前畏缩得连头都不肯抬，这些年估计过得十分不好。
她不由得柔和了声音：“你不用怕，说起来，我小时候也应该见过你才是，我是薛家的大姑娘，你真是服侍洪姨娘的丫鬟？”
苁蓉十分惶恐，她和薛鼎臣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最多只是李姨娘让她说得肯定一些。李姨娘怕她明日和别人对峙，要连夜送她出去，被麦冬拦下的时候，她已经怕极了。
接着她又被一个手劲儿极大的丫鬟押到这里来，只听到周围的人说话，却看都不敢看。
是薛家的大姑娘？苁蓉抬起头看，才发现面前坐着一个十六七的闺阁女子，穿着一件深褐色妆花褂子，八幅月华裙，梳了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却没有戴任何首饰，神情严肃，冷冽万分。
苁蓉小声道：“大姑娘安好，是的，我原来服侍洪姨娘。”
薛昭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你揭发洪姨娘的死，是我娘下的毒？真是如此，还是李姨娘让你说的话？”
苁蓉忙摆手道：“我说的是实话，不是李姨娘教的，我、我只是觉得这事并非十分可能，但是十有八九就是夫人换的药。”
薛昭的声音冷下来：“你要说的不是实话，你旁边的丫鬟可不会给你好受的。”
苁蓉吓得连连磕头：“我就算再怎么苦，也不可能平白冤枉别人的。”
宝螺见这苁蓉如此嘴硬，走到薛昭身边道：“奴婢看不如折磨她一番，她看上去懦弱，谁知道却如此嘴硬，这样的人不受苦是不会说的。”
宝螺的话是故意说给苁蓉听的，苁蓉听了果然更害怕，急急地磕头：“大姑娘宅心仁厚，不要惩罚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李姨娘不过是让我说得更确凿一些，我全都说了，您一定要信我啊！”
薛昭看了一眼宝螺，丫鬟禁不住吓的，都这么吓她了还不改口，看来她真说的是实话。
她深吸了口气，又问道：“李姨娘是怎么找到你的？”
苁蓉犹豫了一下，宝螺一看，手立刻掐住她的脖颈，马上就要用力。
苁蓉吓得哭了出来：“姑娘不用如此，我，我说就是……”便把李姨娘如何找到自己说了一遍。
薛昭听了不禁冷笑，李仙仙还真是苦心孤诣！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这苁蓉找出来，这顺天府领五州十九县，人数千千万，她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找到苁蓉？
“你说清楚，她是怎么凭着线索找到你的？”
苁蓉想了想，才说道：“我，我跟着妙人，她知道。”
薛昭忍了气，又想着要不要让苁蓉去见娘，但她如此威胁之下，苁蓉都没有改口，可见是认实了这件事。带她去见娘，恐怕还要惹得娘伤心，薛昭让韩十六派了护院看好这丫鬟，她去了内室，准备和娘说清楚这事，等她和爹爹谈的时候，也好能辩驳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