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
这话说的不算隐晦, 在大厅内的聪明人无一例外,全部听懂了傅长乐的言外之意。
唐秀秀说自己万事俱备、只缺一枚血珠子时的神情不似作假
可问题是,什么人能言之凿凿, 确保自己随时随地能得到一具新鲜合适的尸体?
唐义被自己的想法惊的脸色唰白, 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妹:“前段日子唐礼带来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为了安抚你的丧子之痛!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是……”
“是唐姑娘千辛万苦、为阿宝寻得的还阳的躯壳。”傅长乐面不改色地撕开血淋淋的真相,“唐姑娘, 阿宝无辜, 可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何辜?”
唐秀秀撇过头,不敢去看唐义此刻的神情。
她所受的教育和心里的道德秤杆无一不在谴责她的恶行,然而对亲生孩子的思念和满腔的怨恨不甘却又无时不刻叫嚣着那个疯狂的念头。
她拼了命控制住汹涌的杀意,半真半假演了一场戏保下杀子仇人的性命。
在决定不亲手杀死巫情的那一刻, 她已然做了选择。
只是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无视他人的攻讦, 可以躲过内心的谴责。
她以为自己为了阿宝, 早已无坚不摧。
可直到此时此刻, 唐秀秀才发现, 自己甚至不敢去看师兄的眼睛。
她怕在那里看到厌恶的神色, 还有面目全非的自己。
这一瞬的沉默并不算太久, 可大厅内的空气却像是沾了铁锈的浑水,不断下沉。
“不过是杀了一人。”许久没开口的逍遥子冷哼一声,“那孩子是无辜,不过在座之中了有谁敢说, 自己从未杀过一个无辜之人?”
有人为私欲杀人,有人为保命杀人,有人为泄愤杀人,有人为救人杀人。
此刻在场之中多是江湖中人, 各自手上沾染的性命不知几何。就连傅长乐,经历过那两年的行军生涯,也不敢说自己没有沾过无辜者的血。
可那是一个孩子。
一个刚出生不久,甚至还不会说话
的孩子。
就算是没有灵智的牲畜,也不会随意对同族的幼崽下手。
这话没有人说出口,因为肉眼可见的,随着逍遥子的出声,唐秀秀那点轻微的动摇再次消失了。
傅长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唐姑娘你自己不怕冤魂索命,难道也不怕这无辜者的鲜血罪孽报应在阿宝的身上……”
“住口!”
唐笑笑猛的抬眼,目光直勾勾盯着还欲劝说的傅长乐一字一顿道:“不劳操心,既然你这样的人都能好端端活着,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话说的众人一愣。
傅长乐心底里那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又冒出来。
十三已然沉了脸色:“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唐秀秀用手遥遥一指傅长乐的眉心,“你不会不知道吧,移魂术和复生术本就同根同源。一者移生魂,一者移死魂。呵,一个同样用秘术占据他人肉身苟活之人,有何脸面在这里大放厥词!”
“本座看大放厥词的人是你!”一声尖细的嗓音,突然从紧闭的门外传来。
傅长乐闭了闭眼,将刚刚听到那句话所产生的惊涛骇浪全部死死压在心底,而后抬眼看向轰然倒塌的厅门。
隔着残破的大门,紫袍黑靴的齐盛遥遥行了半礼:“俞姑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刚刚消解了大半药性的十三飞快地打了个手势,一个跃身直接扑向这位常年隐于皇宫的宗师高手。
趴在屋顶的封悠之没多犹豫,直接拽着还在状况外的风轻落到厅内,动作飞快又一脸肉疼地给傅长乐和影九各塞了一颗解毒药丸。
唐秀秀被这一变故惊的飞速后退,正要掏出联络用的哨子,就听唐义厉声斥道:“唐秀秀你给我住手!”
被连名带姓一声怒喝的唐秀秀动作一顿,逍遥子却是毫无顾忌,吹响哨声的同时眼疾手快将捆成粽子似的邱玉平和巫情奋力往外一甩。
“砰砰!”
泛着寒光的长鞭横空而出,两个无法挣扎的大粽子应声而落,撞在地面发出激烈的声响。
不等逍遥子看清来人,沉重
有力的踢踏脚步声已经将整个院子团团包围。
银边压线,飞鱼在身,神鉴署这身标志性的黑鱼服一出,唐秀秀终于意识到事情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脱离了掌控。她到底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没再不自量力争夺炼制活人血的准备材料,而是一个转身,抓紧时间替唐义解了身上的软筋散。
不远处的一场单挑还在继续,手握长鞭的戴玉通却只直勾勾盯着低垂眉眼的傅长乐,半晌后一拱手,行了个标准的官礼:“俞姑娘,故人相邀,还请移步一聚。”
认出来人的唐义和万珊瑚瞳孔剧震,僵硬地扭过头去看不避不让、受了两位宗师高手一礼的傅长乐。
神鉴署坐镇京都的指挥使戴玉通,贴身保护当今陛下的大内统领齐盛,就算不提宗师级高手这一身份,以两人今时今日的地位,又有多少人受得起这一礼?
听风阁这位声名不显的左护法,到底是谁?
而此刻成为全场目光焦点的傅长乐,正在心里低低叹气。
她既没有理会那句意味深长齐盛的招呼,也没回应戴玉通口中的那句邀约,她压着嗓子低咳一声,开口唤道:“十三。”
这一声低语轻的仿佛风中一扯就断的柳絮,正在缠斗中的十三终于不再恋战,虚晃一招后收了墨刃,一个跃身回到傅长乐身后。
齐盛也没有继续缠斗的意思,他冷眼看着封悠之飞速替十三切完脉,又塞了好几颗解毒药丸。
此刻武林盟内的场面实在是说不出的古怪。
作为主人的邱玉平和巫情像是两块破抹布似的被丢在地上,终于依靠体内抗毒药性恢复了一部分行动力的万珊瑚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唐秀秀急的眼神乱转,刚要动作就被唐义死死按住手腕。
别看压迫感极强的神鉴署侍卫仿佛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可他们的站位却封死了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齐盛和戴玉通更是丝毫没有遮掩宗师高手的威慑,唐义毫不怀疑,若此刻有人轻举妄动,这两位会十分乐意上演一出杀鸡儆猴。
在这种令
人窒息的安静中,唯有听风阁一行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氛围,切脉的切脉,喂药的喂药。
这么说其实也不算准确,真正的听风阁副阁主和右护法心慌的砰砰直跳,从头到尾处变不惊的就只有连眼神都懒得给对面一个的傅长乐和刚刚打完回来的十三。
久久未得到答复的戴玉通和齐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这过分熟悉的无视神态中进一步确认了那个异想天开的荒唐猜测。
在那一位面前习惯了尴尬的戴玉通很快找回了自己的节奏,他没再继续先前故人相邀的话题,而是眼珠子一转,看到了眼神乱飞满脸焦急遮掩不住的唐秀秀。
“唐姑娘是在找他吗?”
戴玉通随手一挥,一个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的重物“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唐秀秀目眦欲裂:“唐礼师兄!你们对师兄做了……”
“我劝唐姑娘小声些为好。”戴玉通摩挲着手里头的鞭子,眯着眼看向愤恨不平的唐秀秀,“还有那哨子也收起来,若是扰了人清静,啧,只怕是就要一起去陪你师兄了。”
“你!”
“戴指挥使,师弟做事鲁莽,若有冒犯之处,唐某替他赔个不是。”
抬手拦下就要冲上前的唐秀秀,唐义嘴里说着抱歉的话,可连脸上的神情却冷的吓人。
果然,他的下一句话锋直落:“只是我唐门中人就算犯错,也自有师父他老人家管教,戴指挥使这般行事……”
“你这是,在拿唐明朗压我?”戴玉通出声打断,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摸着下巴扭头道,“齐盛,我没听错吧,这小子拿唐明朗压我?”
齐盛懒得理这位人来疯的同僚,戴玉通也不在意,摸着长鞭自言自语道:“这样可不行啊……”
“啪!”
一鞭子猝不及防抽在唐义身上,皮开肉绽!
唐义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动作,直到唐秀秀一声尖叫,后知后觉的疼痛蔓延开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鞭伤。
不,这不可能!
虽说因为软筋散
的残余药性,他的反应不如平日。但作为一品巅峰高手,又是警惕防备最强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人当面狠抽一鞭!
连师父都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唐义整张脸上明明白白写满了不敢置信,这震惊的表情似乎是取悦了正在慢条斯理擦拭鞭子的戴玉通,整个院子内安静的只听见他做作的声音:“我把唐掌门的两个弟子都打了,这可怎么办,唐掌门会过来杀了我吗?齐大人啊,我好怕,你可要保护好我啊!”
无奈打不过这人来疯的齐盛闭着眼睛捏了捏自己的虎口,只当是自己聋了。
这厢头热热闹闹见了血,另一边的影九实在没忍住,压低嗓音磨了磨牙:“怎么可能,戴玉通一天到晚恨不得醉死在花巷,怎么可能这么快又有突破,还有没有天理!”
当初影九夜闯深宫放了把火,之后追追赶赶也不是没有对上过这位坐镇京都的神鉴署指挥使。
那不过是三月之前,那时的影九自认虽还缺了临门一脚的突破,但若是用上影卫营的舍命招数,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可刚刚抽在唐义身上的那一鞭展现出来的速度和力量,只怕是他和十三联手,都未必能在这位指挥使手里讨到便宜。
更别提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齐盛。
“他们这是在杀鸡儆猴。”
傅长乐等人心知肚明,那一鞭是对影九和十三的威慑。
戴玉通是在告诉他们,真硬拼硬动起手来,他们没有丝毫胜算。
影九急的手心冒了汗。
刚刚一恢复力气他就发了暗号,也不知道神神秘秘带着风扬消失的他哥,赶不赶的回来捞人。
这一行人中,对两位宗师突然出现的目的或多或少有些猜测,唯有真·状况外的风轻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举着爪子默默道:“那个,所以只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这两位屈尊降贵来武林盟,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总不能是为了帮邱玉平收拾埋伏在武林盟的唐礼等人吧?
“不是都说了吗,故人相邀。”封悠之语气里藏着
说不出的嘲讽,“还是个排场足够大的故人。”
隐于深宫的御林军统领,坐镇京都的神鉴署指挥使,这当今世上,除了高高在上的那一位,还有什么人能让这两人鞍前马后,心甘情愿来做一个传声筒。
风轻被自己心里猜测惊得眼皮直跳。
不会的不会的,武林盟距离京都少说也有千里,以那一位的身份,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到这里,那皇城不得乱了套了?
就在风轻胡思乱想间,一直沉默不语的傅长乐终于开了口:“戴指挥使,劳烦替我带句话。”
戴玉通散漫的神情一收,正色道:“您说。”
“替我告诉那位故人……”傅长乐抬眼,一字一顿道,“既已生死相别,便不必再见了。”
“俞姑娘。”接话的却是一直拱手旁观的齐盛,“巫情身上的巫术会解开,能解墨玉蛊的纯净圣女血也会送到风护法的手上。还请俞姑娘移步一聚。”
邱玉平和巫情早已被控制,而随着齐盛话落,唐秀秀和逍遥子也神鉴署的侍卫团团围住。
在一个国家做后背的暴力机器面前,在相差悬殊的绝对力量面前,所有挣扎抵抗都是笑话,唐门如是,听风阁当然也不例外。
影九指望的风秋影,别说赶不回来,就算赶回来了也不过是多送一个人头。
这一点傅长乐比谁都清楚。
但就是因为清楚,她才更明白,今天这事只怕是难以善了。
只是还没等傅长乐开口,一而再再而三被当做筏子的风轻忍了又忍没忍住,清了清嗓子呛声道:“咳,齐大人不必拿我身上的蛊做文章。技不如人,生死由命,这点觉悟风轻还是有的。”
齐盛被顶了个软钉子也没动气,只盯着傅长乐的眼睛继续道:“影九烧了太和宫的事可以既往不咎,十三身上的暗伤已经找到彻底根除的法子,至于俞姑娘身上的蛊术和巫术,南疆的四位大长老正在赶来的路上,不日就到。”
“俞姑娘,故人相邀,还请移步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