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曲将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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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瑶年少时，初为人母的定北王妃尚还没认识到世事艰辛，一门心思惦记着要教养出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moweiwenxuan也是因此，谢瑶开蒙不久，府内就请了三个女先生，分别教授书画、诗词和弹琴。
谢瑶当年抓周很是勇猛，一手抓的是块定北王一时兴起没经王妃同意便丢过去的虎符，一手抓的是不知怎么混进去的剑谱。王妃惦记着这事，非常担心女儿学了爹。一得空就要去找女先生打听女儿的课业。
教授弹琴的女先生是第一个被耗尽心气离开的。
原因是刚学两日，谢瑶熟悉琴弦，摸着摸着，不知怎么就勾着玩起来。一个不小心，琴弦就断了。
女先生补了琴弦，把琴放回去，让她试着拨出音调。结果仍是一样。豆丁大的孩子，一抓一个准，琴弦本韧，却压根禁不起她折腾。
如此几回，她终于发现，这小丫头天生神力。这哪里是学琴的料子？
她只能同定北王妃开口：“小郡主天生神力，异于常人，民妇无能为力，只能望您另请高明。”
定北王妃不肯就这么放弃，于是又找了几位女先生。
结果弹琴没学会，琴弦断了不少。
最后一位女先生离开前，也是听闻定北王妃一片苦心，便请王妃藏在屏风后看她教授。结果那日谢瑶精神太好，比平常还要兴奋，拨一根断一根，拨琴弦宛如拨弓弦，终是把定北王妃看得愣住，一声长叹，自此把教女儿弹琴这事丢到了一边。
眼下一听弹琴，谢瑶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手。
不同于一般小娘子们柔若无骨。她经年累月拉弓练剑，指节早就覆了薄茧，这还是经常保养的结果。不过现在她懂得控制力度，弹琴不至于根根断弦，只是弹出来的音调是个什么样子……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上首，皇后笑容温和，没有说可，也没说不可。
只道了句：“广陵王妃是个温婉的，如何就养出你这么个小皮猴。”
少女便笑：“母妃脾气好，不拘着我玩闹罢了……娘娘，今儿个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大家拿出点本事比试一番也未尝不可，您看如何？”
在场没有男宾，都是还没及笄出嫁的小娘子，比比琴棋书画和舞艺也只是互相欣赏，这么提议倒也不算稀罕。
又有几个贵女凑热闹上去附和几句，皇后被围着闹了闹，便也应了，唤宫女抱了把琴来。
附和的几位倒也不是白附和的，不管是为了在皇后面前露个脸，还是真听了那点风声想进东宫，总之有人带头弹起了琴来。
户部左侍郎的小女儿伴着缠绵的琴音舞动，眼神跟沾了糖似的，缠缠绵绵含着情意，偏动作却利落干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一时多了不少惊艳的目光。
开了个头，下头愿意上去的便多了起来。只是一开始被点了名的柳成音却一直没动。
同样是方才被有意无意关注，她都没动，谢瑶当然也不会闲着没事上去弹琴。
听着耳边的琴音，她还琢磨了一下那位的身份。既然出身广陵王府，又能凑到皇后身边言笑晏晏，应当是传闻中的庆云县主唐思凌。
广陵王在京城不到两载，府里两个嫡出的郎君，年长的便是如今的广陵王世子，而年少的则是严画师画的画像上那位。这两位都是庆云县主嫡亲的兄长。
再一瞧庆云县主的唇，上唇稍薄下唇稍厚，唇珠漂亮。配上一双略显细长眼尾上挑的眼睛，自带一股风流劲，同她兄长的画像起码有七分相似。算得上容貌颇佳，只是相貌不算柔和，不笑的时候乍一看令人觉得不好接近。
庆云县主这会儿坐回到了对面，只目光时不时便落在这边，弄得谢瑶也皱起眉。
瞧柳成音也就罢了，老盯着她算怎么回事？
等庆云县主又一回瞧过去的时候，就同谢瑶不悦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庆云县主一愣，随即弯起唇角。那上挑的眼尾往上一翘，更显得不太正经。
谢瑶从里头瞧出了一肚子坏水，遥遥举起茶盏，随后对着她将茶水一饮而尽，算是一番警告。
……她为何不喜进宫，不就是不喜这些弯弯绕绕的麻烦？
收回视线，谢瑶抚着手中的茶盏，指尖微动，打心底里涌出一股子烦躁，觉得这地方实在是难待下去，就是听她阿娘唠叨都没这等如坐针毡的感觉。
另一头的德顺也是这么想的。
作为圣上身边近身服侍的第一人，德顺自有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只不过今日给二公主择驸马这事，以他的身份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就只是恭敬地立在一边。
宴请的郎君们都是年少有为的少年俊才。因着贵妃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死抓紧了里头的几位不肯退让，最终，在严画师画像中的郎君们都被请到了宫中。
而林贵妃本人，就在那扇三折的屏风后。
德顺打死也想不通，这么欲盖弥彰的藏身方式，贵妃娘娘到底是如何想得出来的。还在圣上身后立屏风，真应了“掩耳盗铃”一词。
奈何彼时她苦苦求着，有理有据道：“皇后娘娘诸事缠身，不肯帮盈儿择夫婿。可女儿家的婚事，天底下只要是做娘亲的，又如何放得下呢？”
一会儿又嘤嘤哭泣：“盈儿，盈儿……母妃好生担心……”
其实皇后哪里是不肯，只是她说的人选中规中矩，林贵妃惦记着想挑一门能帮衬三皇子的亲事，怎么都瞧不上。
最后皇后只能道“天家公主的婚事，自有圣上定夺”。
嘉成帝一早便从皇后那头听闻此事，当日还被皇后盯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最终也是无奈，准允林贵妃亲自过来给二公主择驸马把关。
在场的既然都能年少有为，自然也不是傻子。屏风后头显然藏了人，总不能是皇后娘娘吧？别的嫔妃哪有这个权利，想也知晓应是华清宫的林贵妃。
如今宫中适龄择婿的公主也的确只有贵妃所出的二公主一人。
可……提起二公主，不免又要提起二公主头顶还有个嫡亲的兄长，正是平日里在京城上蹿下跳的三皇子。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得歇了不少心思。
除去尚公主的好处不谈，只说宫中如今皇后同林贵妃、太子同三皇子之间微妙的交锋……
这从龙之功确实诱人，可都说了是“从龙”，得从的是龙才行啊！三皇子要是龙，那太子殿下岂不是已经能同天上仙人比肩了？！偏偏他们都被请来，如今人人都有机会做三皇子的妹婿，这是何等的“福气”，可真是要了命。
场面有些冷清，是个人都能瞧出来。偏偏林贵妃隔着屏风一无所知，还在后头时不时便走上两步。生怕藏身屏风后的事旁人不知道似的。
嘉成帝咳了几声，暗示林贵妃消停消停。谁知这么一咳嗽，下头立即便多了不少期待的目光。
郎君们目光晶亮，好似在感叹：圣上前些日子头疾罢朝，如今好似也龙体欠佳，看来今日能早些离开这煎熬之地了！
这一来一回，嘉成帝算是瞧明白了。他略微有些疲惫，思来想去，抬手把德顺唤来，问了问皇后那里的情况，觉得与其这么胡扯红线，还不如按着皇后的意思指一门婚事。
德顺回忆着刚刚来报的小内侍所言，斟酌道：“皇后娘娘那里……颇为热闹。如今，二公主正要抚琴呢。”
嘉成帝有些意外，不过随即又同德顺低语几句。德顺便找机会悄悄退下，去后头见了林贵妃。
林贵妃一听这门婚事又要给皇后决定，当即咬牙道：“绝对不可！”
又是好一番折腾，最后嘉成帝带着在坐的郎君们起身，打算让他们远远地听一听二公主的琴音。
到时他问上一句弹琴者是何许人，让德顺来答，也算是最后探探这些青年才俊们的口风，同时也是林贵妃最后的挣扎。
林贵妃为了给李盈争取一门对三皇子有助力的亲事算是操碎了心，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李盈的确正在弹琴，可因为始终无人敢上去和着她的琴音起舞，最后柳成音推拒再三，终是被李盈央着上了场。
原本二公主李盈的琴音还算不错，可奈何她给自己找了个“月下仙子”来伴舞，等青年才俊们远远地听到琴音望过去，哪里还能瞧见在边上垂首弹琴、面容都瞧不清楚的李盈，一双双眼睛都定在了翩然而舞的柳府千金身上。
谢瑶耳力好，远远地听到脚步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眸望过去，就瞧见花丛后隐隐约约的身影。
皇后的赏花宴，谁敢在宫里乱走？想也知道来人里必定有当今圣上。至于目的，更是不必多想。
谢瑶正无聊犯困，懒洋洋地歪在一边，连“月下飞仙舞”都没心思欣赏，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如果今日的安排有林贵妃插手，那萧宣和，想必也正在花丛后吧？
只是不知匠人想了什么法子，又是怎么打理的，如今不过将将四月，宫中的花丛却繁盛极了，左看右看，看不清楚。
而李盈手下没停，琴音还在继续。
她琴技其实不算很好，从前弹琴还偶尔会磕绊一下，可今日却顺畅极了，自觉面上有光，越弹越起劲，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琴音中，恨不能大笑出声，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陪衬不陪衬的。
柳成音在她不远处轻盈而舞，回身之时目光流转。
一曲将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