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拌嘴
黎道之自认是一个好师父。
他会认真教导徒弟为人处世的方法，会寓教于乐，让徒弟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学习原本枯燥乏味的知识，并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与方向。
除此之外，他不强迫徒弟做不喜欢的事，不对徒弟的决定指手画脚，甚至不会探听徒弟的隐私，只在徒弟需要之时伸出援手。
足够称职，也足够开明。
黎道之想到这里，自发地为自己戴上“天下第一好师父”的帽子。
然而他依旧想不明白，自家徒儿是何时有了心上人，那人又是什么身份？
家养白菜遭猪拱不说，他连猪是谁都不知道，这种师父能算称职吗？
算个锤子。
戚知还写完新话本的细纲，发现带来的纸墨都用完了，于是跟云无心说了声，准备下山采购。
从房间出来，他见黎道之躺平在梧桐树下，好像是在午睡，眼睛却没闭上，反而直勾勾望着头顶的枝丫，仿佛正思考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考虑到黎道之的亲王身份，戚知还猜测他可能在想朝廷政务、天下大事，于是将本就轻的脚步放得更轻，风一样从他身边掠过。
就在戚知还即将跑出大门的时候，黎道之轻飘飘一声呼唤绊住了他的脚步。
“戚少侠。”
戚知还顿了顿，出于礼貌回身问道：“亲……黎先生有什么事吗？”
黎道之慢慢坐起身，眼神中充满困惑：“你与云记相识了多久？”
“不久，我是和观主同时遇到的他。”戚知还虽不知他询问的目的，仍是如实答道，“先生想知道什么？”
闻言，黎道之尴尬地沉默片刻，背过身去，用低缓的语速谨慎地字斟句酌：“身为师父，我本不该打听徒弟的私事，不过他还年轻，为免他遭人欺骗伤神伤心，有些事，我还是想提前确认，日后也好……”
戚知还耐心地听他把防御盾叠满，一面听一面很给面子地点头，一句催促的话都不说。
黎道之大概也察觉自己的废话说多了，保持匀速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便直入主题：“我想问，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
戚知还温和的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疑惑：“什么？”
“你与云记都是少年人，少年人的心事大抵相通，所以我才如此询问。”黎道之走近数步，从树荫底下踏入阳光，神色诚挚又恳切，“你若有意中人，可否形容一下喜欢她的感觉？”
“……”
戚知还自幼便独身一人在江湖中打拼讨生活，自以为看惯了大风大浪，不曾想今日会因这样一个简单直白的问题而不知所措。
虽然黎道之看起来很认真，语气也很认真，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但戚知还依旧觉得无言以对。
“黎先生。”他思来想去，最终挑了最没攻击性的一种回答：“我……并无心上人。”
“啊……抱歉。”
黎道之怔愣一瞬，眼中缓缓泛起同色之色，虽然有刻意掩饰，但无奈他的眼睛太过澄澈，戚知还仍然一览无余。
……感觉有被冒犯到。
戚知还哭笑不得：“先生若想知道花公子的心情，何不亲自问他？我看二位师徒情深，这又不是不能说的事，花公子应该不会隐瞒才对。”
“我这人一生坦荡，向来有话直说。”黎道之在“天下第一好师父”的帽子上又多戴一顶，“可是以我对云记的了解，意中人这样的大事，如果他没有主动向我提及，那就说明他不准备告知我。即便我问了也无用。”
“……那问我就有用吗？”戚知还嘀咕道。
“嗯？”黎道之刚才跑神了一瞬，没听到他说什么。
“我是说……”戚知还思忖着自己在他那儿还有个悬赏没交，话到嘴边拐了个大弯，“先生看过才子佳人话本？”
黎道之眨眨眼，一脸认真地反问：“那是什么？”
“是少年人的爱情故事。”戚知还绷着脸，回答得一本正经，“观主收藏了不少这类话本，你若想揣测花公子的心情，不妨找他借来看看。”
说着，他想了想，又给自己打了波广告：“记得多看浪里飞雪写的话本，他写得最好——这是观主说的。”
黎道之若有所思：“好，我记住了。”
戚知还压下快要翘起的嘴角，和他道别后走出学观。
得到解决问题的途径，黎道之心里的重担多少放下一些，施施然躺回原地，再次闭上眼睛。
天大的事，也不耽误他午睡。
……
云无心言出必行，说给花云记画符就给花云记画符。只是过程没有他先前说得那么容易，在报废几十张黄纸之后，才勉强画出一道卖相上还像那么回事的符箓。
他举起符箓，兴致勃勃地跟花云记说起自己学习画符的经历。
“我十岁那年跟着一个骗……一个道士摆摊算命，他是学院派出身，掌握了不少符箓画法，还会开坛请神、观星风水等本事，我在他身边偷学了很多东西……”
“比如这张心有所属符？”
花云记拎着墨迹未干的符箓抖了抖，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云无心认真颔首：“这是其中之一。”
“好吧，多谢观主好意，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花云记无奈一笑，将符箓吹干后小心折叠成四方形，然后塞进胸口的暗袋。
两人正说着话，大约只睡了两刻钟午觉的黎道之突然溜达进屋，悄无声息地站到云无心身后，背着手歪着头，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住他后脑勺一顿猛看。
或许因为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云无心第一时间回头，随即被吓得往前一跳，夸张地拍抚胸口顺气。
“你为我徒儿画了一张桃花符。”黎道之伸出右手，摩挲着下巴一本正经地道。
“胡说。”云无心一口否认，那双凤眸本就大而明亮，此刻更是撑出杏眼的圆度，“我画的明明是心有所属符，隔绝烂桃花的！”
黎道之缓缓竖起食指，左右摇晃两下，语气和表情一样严肃：“那是你学艺不精。世上根本不存在心有所属符，教你画符之人或蠢或骗，拿最基础的桃花符糊弄你。”
云无心眉梢微挑，长睫卷翘的眼尾弯下来，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啊……所以你也会符箓之术？”
“略知一二。”黎道之不理会他脸上没来由的促狭，指尖一扬，那张被花云记收进怀里的符箓便凭空落入他手里。
他展开符纸，眉眼微皱：“确是桃花符，但笔锋过于凌厉，怕是要为我这蠢徒儿招来烂桃花。”
言罢，黎道之掌间火光闪动，将符箓燃成灰烬。
“啊……”云无心意味深长地扫过他指尖漏下的纸灰，“你若如此说，我便知晓烂桃花是从何而来了。”
“有我在，你设想之事，便不会发生。”
黎道之甩了甩手，牵起花云记的手腕，将他拉出房间。
离开之前还顺走了桌子上的半盘点心和摊开的话本。
云无心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背影，头也不低一下，伸手摸向放着点心的地方，却摸了个空。
“嗯？我的……”他终于反应过来黎道之拿走了什么，拔腿追出房间，“放下我的点心！”
黎道之脚步一顿，反手以柔力把还懵着的花云记推至梧桐树下，而后挥袖带起清风，欲阻云无心脚步。
云无心却视若无睹地穿过风幕，直奔他托在手中的盘子。
“来者是客，招待一些点心有何不妥？”
黎道之足踏罡步，闪转腾挪，身法轻灵敏捷，饶是以云无心的身手，一时也抓他不住，被他躲过了好几次。
“招待须得自愿，主人家不开口，你的行为便是不告而取——即为偷啊！”
云无心稍微认真了一些，凤目微凝，身形如柳絮迎风招展，花云记只感觉眼前一花，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就从黎道之手上夺回了装点心的盘子。
黎道之输了，但没完全输，因为他在最后关头抓下来两块绿豆糕，并顺手将其中一块塞进了花云记嘴里。
“观主好身手，在下自愧不如。”他慢悠悠啃了一口绿豆糕，用一种近似挑衅的语气微笑着道。
云无心眉梢微挑：“哪里，能从我手里夺食的人迄今为止只有亲王殿下一个，你的身手也不差。可惜，你修为虽好，有些问题，却仍是得不到答案啊。”
“……”
花云记清晰地看到自己师父的笑容从愉悦到消失的全过程，犹记得上次看见这副奇景……还是在上次。每当黎道之的表情有相对剧烈的变化，就说明他心绪不稳，接下来要么动嘴气人，要么动手揍人。
他心下一惊，正想找个理由把师父拖走，黎道之便率先迈出一步。
“嘶……师父我们有话好好……”花云记试图劝架。
“观主。”黎道之拍拍傻徒弟的脑壳，平心静气又认真严肃地道：“如果你能给我答案，今后你所有的点心开销，我包了。”
“来来来，我们到房间里说！”
云无心态度丕变，拉着黎道之就往房间走去，花云记看了全程，他发誓，观主这个反应中途真的一点转折都没有。
这叫什么？
花云记挠挠头发，突然想起帝都一个陈年老故事，一位追求长生不老的富商被老道士用三句话骗走十万两黄金。不知怎么，这个故事的气质与他家师父的作为迷之相似。
他低声咕哝道：“三句话让黎亲王为我一掷千金，观主也是精通人性的老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