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马厮寂悄,甄青鸾拿着虎豹玉牌,忽然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地方。msanguwu
自她爬出棺木,脑海里关于薛阿囡的一切,都视作并不重要的信息,全然抛诸脑后。
毕竟,书中恩恩怨怨,都是女主角和男主角的分分合合、情深似海,与薛阿囡这个早死的女配,没有任何关系。
最多,阿囡只会出现在将军与将军夫人拌嘴闹别扭的时候,捎带上一句:“我那早亡的嫡姐……”
而庶妹那早亡的嫡姐,之前从未认真考虑过——
她一个死人,继续待在原身去世的地方,是不是合适。
现在,甄青鸾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什么叫做:是非之地,切勿停留。
要不是赤焰治病要紧,她能趁夜收拾包袱走人。
离这位俊俏大将军越远越好。
灶火之中,柴木噼啪作响。
马厮外隐约传来一阵吵闹响动。
“……你能进,我不能进?”
荆不为压低声音回了什么,甄青鸾听不清。
但那道吵闹声音又道:“……不成,我得亲自问过神医才行。”
对方声音傲慢年轻,应当不是明先生。
甄青鸾收起玉牌,走出厨房,遥遥见了一位锦袍的少年公子。
他一身华贵,穿锦带玉,气度不凡,浑身上下都是少年公子特有的张狂,正与荆不为争辩道:
“明先生说,神医叫我先停了儿子的药方,修养几日再来复诊。可是怎么一个停法,停后又要注意什么,我得亲自再问问……”
他的话语未落,视线骤然移来,顿时从一本严肃正经变为狂喜神色。
“神医!神医!”
少年公子的呼喊声吵闹无比,甚至激动的挥起手。
毫无礼数,但大胆热情。
甄青鸾仿佛见到了不少宠物主人的影子,虽说不愿和荆不为太近,她也稍稍往前走了几步。
“你儿是谁?”
“我儿金猊!就是神医十日前送回的松狮。”
肃扬风得了回应,神色收敛,一改喧哗无礼模样。
“多谢神医相助,令我儿病症好转。但十日过去,我儿狂吠不止,时而哀怨低呜,不知是不是哪儿又不舒服了。”
他客气礼貌向甄青鸾一揖:“望神医再给我儿诊断一番。”
一口一个“我儿”,甄青鸾立刻了悟。
原来,这就是胖松狮它爹。
她一听就知道,金猊狂吠、低声呜咽是为了什么。
无非就是想吃肉、懒得动,坐地撒娇耍赖罢了。
还要冲着它的好爹鬼哭狼嚎,背后告状。
痛骂她这个不给肉吃、逼迫胖狗减肥的活阎王。
甄青鸾只要回忆起那一团壮如山猪的浅棕毛绒松狮,就觉得心中轻松畅快。
金猊是一条好狗。
它爹也是一个爱子心切的好爹。
只不过,金猊性格过于悲春伤秋,还爱嗷呜嗷呜的吟诵一些乱七八糟诗句,实在不适合这时候看诊。
于是,甄青鸾噙着笑意,走近了叮嘱道:
“你儿子的病,都是缺乏锻炼懒出来的。你要是为了它好,就记得少肉多菜,每日牵着绕城五里,自然能够身强体健,容光焕发。”
肃扬风听了,眼睛一亮。
“既然如此,我明日就牵金猊来,绕马场五圈!”
荆不为顿时出声:“不行。”
“现在赤焰正在治疗的关键时候,不许外物打扰。”
明明最扰人的外物,就是他们这些将军先生,偏偏还要阻止单纯朴实的狗爹。
“既然将军清楚,那么也请将军与明先生知晓,我所说的不许观摩,包括你们。”
甄青鸾视线掠过荆不为,要求提得格外明确。
“不要总是趁夜而来,无视自己立下的军令,扰了我们一室清静。”
说完,甄青鸾转身回了马厮一旁的小屋。
虽然肃扬风没等到明先生帮忙问的消息,却等到了甄神医亲自提点。
他向荆不为轻哼一声,心满意足离场。
迅速到了别院回禀,将金猊病症夸大十倍,告假回了知明洲。
美其名曰:神医说的。
一夜之间,神医不仅说肃扬风应该回去多陪陪儿子。
还说马厮人来人往,耽误了赤焰诊疗。
谁也不许近,还点名了高不可攀的明先生和大权在握的荆将军。
就连沛然都吃了闭门羹!
昨日没来得及跟甄青鸾解释的沛然,一早就带着滟晴方杀回别院。
她径自推开书房大门,也不管小叔在做什么,开口就问:
“小叔,你昨日到底说了什么?”
“今日书可念了?”
明先生眼神都没挪动半分,继续读着手上的书,以问回问。
沛然焦急万分,仍是规规矩矩说:
“念了。今日看了《疗马集》七十二症其杂症‘败血凝蹄’,以药酒浸泡病蹄,快刀去病,再以白蜡、黄蜡封蹄。”
“但疗马集上所教的救马方子,跟青鸾救耕牛的方子大不相同,所以我想再请教请教她。”
明先生抬眼看她。
“先学完《疗马集》,再学《相马经》《伯乐针》。耕牛病症与你无关,等你师父来了,必定要先考问你马病。”
“师父来了,怕是也会找青鸾。”
沛然才不管小叔的威胁。
“青鸾医术高明,脾气又好,所以你到底说什么了?惹得她专程点名不要你去。”
室内一下寂静了,沛然盯着明先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连肩膀上立着的阿滟,都扑扇翅膀,帮忙声讨。
“你说什么了?你说什么了?”
跟探听八卦的饶舌鸟儿似的。
明先生终于放下了手上的书卷。
终于正眼看了沛然。
“她说,我杀气太重,吓着赤焰了。”
他眉峰未动,却嗤之以鼻。
“赤焰乃是鸿关马场状元,御赐的骁勇大将军,赢过北肆铁蹄,沙场刀枪剑戟也未必会怕。”
“我能吓着它?”
沛然窃笑。
“谁叫你下令说要杀了赤焰?”
她学甄青鸾的语气,教训起自己的小叔:“赤焰听得懂我们的话,它若是有一丝想要活下去的期望,都要叫你们无情冷漠的杀伐,给打灭了!”
“小叔,你以后不许在它面前说杀说斩的,就是吓着它了。”
“吓着它了、吓着它了。”
阿滟学舌极快,抖着尾羽,理理翅膀,似乎特别享受跟着沛然嘲讽明先生的时刻。
然而,明先生看它一眼,立刻将这胆大的鹦鹉,吓得咕咕咕,不敢继续学舌吱声。
等滟晴方回归安静,他又拿起书卷,不理会小丫头的叽叽喳喳。
沛然偏要说。
“青鸾能听懂赤焰的心声,她说怕了,必然是怕了。”
“青鸾的本事,小叔你总是不信,可我亲眼见了,连梁家村的耕牛都和她一问一答的呢。”
“而且啊,青鸾连阿滟的心思都知道!说它喜欢孙家的漂亮小白鸠!”
一旁滟晴方顿时瞪大眼睛,很不高兴扇起翅膀。
“胡说、胡说!”
鹦鹉学舌,总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见。
“恶女、恶女!”
明先生骤然抬眸,连沛然都震惊了。
“阿滟,你从哪里学来这词的?”
阿滟骄傲挺胸,抖擞羽毛。
“嘎嘎嘎、咕咕咕——”
说了一大堆,反正是沛然听不懂的鸟语。
末了像是总结一般,又掷地有声的重复道:
“恶女、恶女!”
明先生了然的轻笑一声。
“她不让你进马厮,定然是嫌弃阿滟太聒噪了。跟你一样。”
“小叔!”
沛然还想辩解,忽而一声翅膀拍扇响动。
只见一只灰扑扑的信鸽,从窗外飞来。
一旁立着的翁断,赶紧去取出一纸传信,递给明先生。
展开信笺,明先生神色缓和。
“徐先生将要来了,还带了一味解药。”
“解药?”
沛然和翁断皆是惊讶。
滟晴方则是乖巧的夹着翅膀,歪了歪小脑袋。
明先生勾起浅笑,嘴角弧度泛着讽刺:
“此解药,产自南部云山之中,隐于崇山峻岭,得山君护佑,名为沧浪木。赤焰服之,必痊愈。”
沛然没有听说过什么沧浪木。
她好奇的问道:“沧浪木治什么病?我怎么从来没听师父说过。”
翁断却是神色凝重,捻着胡须沉声道:
“沧浪之木,生于南部云山,又有老虎山君护佑,隐于崇山峻岭之中。祖宗,你说他是什么?”
说得如此明白,沛然骤然僵住,眼神惊疑看他。
沛然几番想要开口,都将答案困于唇齿间,不敢出声。
最终,她一脸愤怒,冲着明先生说道:“竟然是他对赤焰下毒!”
“他与北肆有旧,但不一定是他动手。毕竟鸿关马场也不干净,谁拿了岭州的毒草来害赤焰,也不是没有可能。”
明先生仍是看书,不认可也不生气。
只道:“等徐先生来了再论。”
-
徐以仲从京城出发,风尘仆仆入了岭州。
等他寻得解药,风雨兼程赶到了鸿关马场,已是月余过去。
鸿关马场仍是重兵把守,马车只能在门外停驻。
徐以仲走下马车,一头华发掺着数缕银丝,不饰贵重发冠,只是簪了一支竹钗。脸颊精瘦,胡须花白,一双眼睛沉稳矍铄。
已是知天命之年,依然不见分毫气息滞怠,精神极佳,步伐带风。
徐以仲刚刚步入马场,空中传来一声聒噪鸟叫。
“嘎——”
羽毛红蓝扎眼的滟晴方,激动的传达着沛然的喜悦。
它盘于半空,兴奋的扑扇鲜艳翅膀。
“师父、师父。”
沛然一路小跑而来。
“你可算来了,翠娘娘怎么样?可有想念阿滟?”
“翠娘娘与你阿滟一般活泼,不仅想念阿滟,也着实想念你呢。”
徐以仲笑得慈祥,见滟晴方落于沛然左肩。
“万幸你与阿滟都得安好,也不辜负我从翠娘娘那儿得的期盼。今日,我拿了解药而来,赤焰总算可以站起来了。”
“师父,也许赤焰无需解药,就能好了。我请来了一位神医,正在医治它。”
沛然虽然几日不得进入马厮,依然清楚赤焰病症。
“阿滟跟我说,它见着赤焰在马厮站着呢!”
“哦?”
徐以仲眼神惊讶,抚须问道:
“是哪里来的马医?如此厉害。”
“她不是马医,她是动物的郎中。她还给白家治过猫儿,给尹国公治过狗孙儿呢!”
沛然正说着,就见布衣幕僚快步疾走,健步如飞。
“翁断?翁断!”
翁断急得一脸胡须都要捻掉了。
此时顾不得沛然的焦急呼唤,直直奔出鸿关马场,往一旁别院而去。
别院守卫森严,翁断的脚步声都能惊扰屋檐栖鸟。
可他毫无欣赏鸟儿扑翅飞舞的景象,神色凝重奔向书房。
一推门,明先生坐于桌前,正提笔着墨,写着一封书信。
听他推门进来,并未理会。
“东家。”
翁断顾不得礼数,急切禀告。
“甄姑娘要了一辆板车,说是推赤焰去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