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十六艘船
盘根错节的大树支撑起廊柱。在阁楼,精灵半蹲在一整卷书卷前,旁边放着木版,专心致志地镌刻着藏书内容。
“缦,还不准备休息吗”门被敲响了。
他站起身,手里还握着雕刻工具: “我知道了。”
那个过来提醒他的精灵槐悠闲地在桌边坐下,见他独自整理着木屑,安静又孤独,便叹气道: “缦,开心一点吧,我可是准备了八百个笑话要讲给你听。”
缦微微笑,没有答话。好久,才说一句:“我没有不开心,槐。”
槐腹诽一句:信他的鬼话才怪。八次出海之旅都未果而返,缦越来越沉默,闷头工作。任凭谁都看得出来。
“算了,我不瞒你了,有一件事你应该很想知道。”槐看向他。缦手里正拿着一个杯子察看是否有需要修整的地方,那是他最近制作的。
槐想了想还是不卖关子了,一鼓作气地把精灵王要他传达的消息讲完了,言毕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紧张死我了。”
王要他传达的消息,他背诵了好久,不敢有一个字背错,生怕因为一字之差让他的同僚心脏骤停。他知道这是他的同僚十年以来最想听到的消息。当时和缦一起从雪割木镇回到无患镇的一路上他就已经得知了。
缦手上的动作停下了,目光也停滞住了。
槐小心翼翼地去瞄他的同僚,生怕出什么事。
一,二,三,没有动静。
太好了,他还以为缦会失常呢。
槐正放心下来,只见精灵怔在原地片刻,忽然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扔下杯子就往阁楼外跑。
杯子骨碌碌滚在地面上,差点摔碎,这一场面让槐心脏颤了几颤,心有余悸地去捡杯子: “知道你急了,但还是不必这么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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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某处小酒馆。
对面的青年骑士不知为何心情不佳地喝着闷酒,害得旁边的小仆从也开始脸上愁云密布。
“谢谢你们的护送,大概是时候分别了。”她还是提了出来。
对面两位同时动作停滞,宛如时间静止一样。
几秒后,两位又不约而同地开始动作,从冷冻状态中恢复到时间嘀嗒的状态。“哦。”这是镜。“……哦。”这是重。
绫顿分明看到镜对小仆从使了一个眼神,但小仆从自己也是一副懵懂的模样。她摸不明白这对主仆的想法,又不想过河拆桥,想了想还是把镜约了出来交谈。
桥下小径。
马所拉的驿车从桥上驶过,通往桥的台阶上落满了花瓣,路边荆豆花金黄,肆无忌惮地往路上撒着树枝。乱蓬蓬的树到处都是,别看它们现在丑,季节一换就会开出粉白色的满树细花,让整条路都铺满香气。
她约了镜在桥下散步。
“你和你那个朋友也会很快分别吗”青年骑士问道。
她点了点头:“见面后就会分别。”
他思忖道: “那你们见面有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这么说”
镜室不留情地道: “既然见面后就会分别,还不如不见。”“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她笑起来。
镜的意思是,如果久未见面,时间久了执念自然会淡去,但见面后就分别,反而让双方陷入下一个等候的循环里。
她轻声道: “但我的朋友不一样,我想我必须见他。”
桥洞的阴影像羽毛一样,覆盖在他们上方。
“我和你的朋友也不一样。”镜停顿了一下: “所以请允许我继续护送你,直到你回到家乡。”
原来如此。
她答应了: “这没问题。”
从桥下回旅舍的路途中,镜从夹道边生长着的荆豆丛中伸手摘了一朵荆豆花: “给银鬃的。”
镜喜爱马,这一点她知道,所以她收下了: “代银鬃谢谢你。”
路过一棵正开花的山橘,镜又摘了一朵:“给银鬃的。”
她纳闷,但还是收下了: “银鬃会高兴的。”
经过王都花园的时候,镜又从高处种植着的天竺葵上摘了一朵。她站定,手里已经握了一大束花了: “镜,真的是给银鬃的吗”
镜确认: “给银鬃的。”
她不解极了,举起手里那束花东看西看:“今天是银鬃的生日吗我怎么不知道回头得问问它。”她的马过生日她居然不知道,这铁定行不通。
镜站在那丛娇嫩妍丽的天竺葵下,金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你难道要我明说,我陷入情网了吗”
她怔住了,手里的花束顿时开始烫手:“……银鬃不会接受的,真的。”
镜那双湛蓝的眼腈里露出无奈的笑意: “你会错意了,我说的不是银鬃马。”
她猛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青年骑士站得笔直,随后朝她欠了欠身: “你不用在意,只是我的心情一定要告诉你,仅此而已。”
树丛像羽冠一样在夹道周围乱荫围绕,明明有树荫的遮挡,她却骤然之间有些头脑发烫。
“我没法给你什么。”她只能这样说。镜无所谓地笑道:“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青年骑士坦荡直率,她也没多纠结,说明白后他们又重新散步往旅舍走去。
“这些话我斟酌了一路,不知道怎么表达,还错让你误解成了银鬃,请原谅我嘴笨。”镜向她道歉。她笑: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真的很会说话。”“还请不要挖苦我嘛。”“我是说直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镜停驻了,他站在原地,目光看向远方,随口就对她道:“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你。”“你在我的意识中问过我关于银登马和银鬃马的事,我曾说小马没有独占欲,所以不用在意养同一品种马。”
她点头:“我的确问过。”
“
但精灵是有的。”镜说。
“有什么”
“独占欲。”
她愣了片刻,却不确定自己的猜测。
“我不想见你的那个朋友,请允许我暂时离开。”镜实话实说。
出于各种原因,镜决定避开接下来的几天,到时候他会带他的仆从进王城,向久未见面的精灵王告知自己的经历。而她则在思考应该怎么见到缦。
去见王吗璃是一定要见的,但她不知道精灵王城的礼节,还得找内行者询问。
旅舍后院的蔷薇浓荫下,她正在心情纠结地做计划: “直接莽进王城——托镜告知璃——直接莽进去——”
“绫顿希雷沃。”有人在叫她的全名。
她正在地上画字的动作顿住了。还没来得及从蔷薇荫下的长椅上站起来,那个很久没有见面的精灵已经到了她面前,揽住了她。
他长高了很多,小心翼翼地将她圈进臂弯里,那头漂亮如绸缎的黑色长发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发丝拂在她的脸上。她注意到他织锦般的头发里有了些许的银色,用手握起一缕来,轻声问:“为什么有白头发了呢”
缦没有回答,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她耐心地等着他恢复。
旅舍后院的蔷薇正在盛放,花枝沉甸甸地往下垂。
“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缦的声音在颤抖着。
“关于那件事,我会给你解释的,不要怕。”
“我以为预言说的是真的……”他搂紧了她,双臂收了又收。她无奈地笑起来: “你都没听见后半句,你怎么知道说的是什么呢”
他说话的时候,胸腔的震动也随之传达到她那里。
少年精灵已经长了十岁,身量高大,俊美宁静,漂亮的黑发中夹杂着逐年变成银色的发丝,却还像往日那样,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呜咽说着任性的话: “不要再丢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