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十六艘船
镜出生在一个小镇。
如果没有战争的话,他大概会辗转在各个马会中,以自己精湛的骑术夺下连冠。但是南国战争爆发了。
镜的家里世代为战士,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中就有一份嘱咐,告诫他若是有战争必须承担起责任。
战场上,善战的精灵以箭入阵。
葡萄藤守护者骑士,这是北国骑士最高的授勋。
现在这个金发的青年骑士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绫顿第一次使用梦术给人诊断,探测出意识中的雾时还以为自己搞错了,在雾海领航时间太久看什么都是雾。但梦术师原证实了她的诊断。
她使用着梦术师音的记忆,在那片雾中探寻。
四周都是茫茫的白雾,旷寂而令人绝望的雾。和梦术师音不同的是,她有领航的经验,已经在那片雾海领航千遍。
在浮游着幢幢怪影的朦胧雾中,仿佛无边无际,她抬头看着铺天盖地的帷幕。
“你叫镜吗”
没有人应答。
她继续往前走,在湿润的苍白里撕扯开雄幕往前走。
“镜。”她再次试图呼唤。
喉咙却像被掐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他意识里的浓雾像怪兽,同样在削弱她的意志。就像被记忆晶体中别人的痛苦经历攫住一样。
原来如此,梦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意识到这点后,她迅速调整自己,以应付记忆晶体的方法来应对这里的一切。
金色的微光像直线一样漏下一缕来。她看到了笼置着的雾中,青年骑士渐渐出现在她面前,起先是像浮雕一样线条模糊地从雾中走来,然后他站在了她面前,她看清了他。
他的长相不像璃那样美得有攻击力,是另一种生机蓬勃的俊朗,眉尾飞扬,眼睛像大海一样湛蓝。
“从我的领地出去。”青年骑士不客气地斥责不速之客。
她恢复了说话的力量:“你叫镜”
“滚出去。”他冷声道。
“十年前的银酒杯节,无患镇的年度马会上,你是胜出者,所骑的马是一匹白色马。”她平静地阐述着她记忆里的镜。她也是听说他曾在多个马会上夺冠,才想起来在多年前,无患镇的年度马会上,曾有这样一位胜出者。因为玄在意,她就多看了几眼。
金发白马,意气风发。
没想到现在这个骑术夺冠者以另一副面貌出现在她面前。
青年骑士愣了一下: “无患镇马会……”
她乘胜追击地叙述道:
“我之前拥有过的一匹马因为疫病死去了,它叫银登,现在我买了一匹和它相似的马,我叫它银鬃,我这样做对吗银凳会伤心吗”
听见她的问询,青年骑士思忖了一下: “一直养同品种的马是正确的做法,贸然用其他品种的马反而会因为不熟悉它们的习性而伤害马。另外你不用担心,小马不会伤心的,小马对你没有独占欲,看到你高兴
就高兴了。”
她微笑起来: “是这样啊,谢谢解答。”
像是想起什么来,青年骑士再次道: “问完了吧可以离开我的领地了。”
“你不愿意醒来吗”她问。
他丝毫不留情面: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
她点点头: “我知道了。”
“等等!”他叫住了她,“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青年骑士把一盒碎片放在她面前:“它本来是一个雕像,但是摔碎了。”
两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拼碎片。“摔碎的雕像是你吗”她问。“不是我!”
“我只是问一句,干嘛凶我。”“抱歉。”
他看着她手上拼碎片的动作: “你很有耐心。”
“我不仅有耐心还冷静。”她自夸道。
“哼。”他嗤笑一声。
在拼雕像碎片的过程中,青年骑士忽然讲起了一个赛马的故事。
有一匹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叫做沙蓝的马,它品种杂且先天不足。
在它参加的第一个比赛中,沙蓝就赢得了冠军,主人大为欣喜,又让它参加了第二个、第三个个比赛,它没有让主人失望,一举夺下七连冠。小马在赛场上意气风发,赢下越来越多的冠军。
“这匹瘦弱又杂种的马是奇迹的代名词,它在赛场上奔跑的时候,所有观者都为它感动。”
但主人为了赚钱,一刻不停地让沙蓝参加比赛,从这个比赛辗转到那个比赛。沙蓝的腿关节出了毛病,开始力不能逮了。“有一次它破天荒地得了第二名,为了追回沙蓝的名声,主人继续让它参加下一个比赛以雪前耻。”下一个比赛中,沙蓝得了第六名,再后来,第八名,第九名,名次不断倒退。
“所有人都在劝沙蓝的主人对沙蓝好一点,让它好好休养或者退役,因为它的腿关节真的不能再拖了。”沙蓝的主人没有听劝,继续让它参加比赛,准备耗尽它所有的才能后彻底放弃这匹马。
那场比赛它得了最后一名。曾经肆意奔跑四蹄如风的骏马因为腿伤很难再追上去了。
“我没能知道沙蓝后来怎么样了,但我很在意它,下次来的时候,请把那匹小马后来怎么样了告诉我,我就能放心了。”青年骑士说。
她冷酷地回答道: “你自己醒过来去问别人。”
“你管不着。”他脾气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想了想,收回了和他硬碰硬的态度,转而道:“那匹叫沙蓝的马,在获得最后一名后又参加了一个比赛,对外宣称是它的退役战。”
青年骑士认真地听着她往下讲。
“它获得了第一名,跑出了原来的风姿,光荣退役了。”她说。
青年骑士呼吸急促起来: “不可能,它不可能再夺冠了!”“我说的是真的。”她满口胡说。
“沙蓝不可能再夺冠了,它的腿伤
已经严重到疼痛的地步了。”他争辩道。
她却转开话题,指着拼完的雕像道:“拼好了。”
躺在病床上的青年骑士睁开眼。
不可能,沙蓝不可能再夺冠了,那是欺哄他的话。
这个昏迷七年的骑士睁开眼睛。他的呼吸有些不稳定,看到表情担忧的小仆从重,第一件事是问: “重,你还记得沙蓝吗”
“醒了,镜你终于醒了!”小仆从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问你,还记得沙蓝吗十年前的那匹马”名叫镜的青年骑士继续问道。小仆从已经完全听不进去: “呜呜呜镜你终于醒了……”
直到另一个梦术师原进来,镜才找到机会问: “你知道沙蓝吗”
梦术师原愣了一下: “哈”
在得知那匹叫沙蓝的骏马最后一战的结果后,青年骑士坐在病床上,有些发怔。
“那个女人呢那个人类呢”他忽然开始找那个瞎说一气的女人。小仆从: “绫吗她去种植基地了。”
金发青年从病床上下来,还不太适应身体状况,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仆从精灵连忙扶住他: “镜,镜你也要去种植基地吗”
种植基地。绫顿完成治疗青年骑士的任务后,就来到了梦术师的种植基地,见到了她需要的材料。
“魂贞草、辣萝、灰金楸……”她正在一—对照辨认植物,见到那个从昏迷状态中醒来的骑士走了过来。
金发青年走到她面前,站定。湛蓝色的眼睛正像她在他的意识世界里见到的那样,脱离了雾气的渲染,他脸上的线条更加明朗坚毅。
“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她问。
青年骑士一言不发,微微欠身,伸手拉住了她,闭上眼睛吻了吻她的手。
嘴唇温热的触感在她手背上停留了几秒。
他抬起头注视着她。
“沙蓝的最后一战夺冠了,谢谢你告诉我。”
“它不是为主人跑的,它是为自己奔跑的。”
造梦果还在制作中,所以绫顿暂时没办法带走成品果子,她在种植基地找齐了所有材料的种子。
她用种子交换了种子后,和梦术师原告别。
“怎么这么快要走了啊,我还期盼你能多待几天教我一些失传的秘籍呢……”原抓了抓他脑袋上鸡窝草一样乱糟糟的头发。“因为我有想见的朋友。”她笑道。
从沉桂镇离开后,她带着银鬃马往王都的方向走。
寻找材料比预想中的要简单,她现在还有时间去找缦。
天黑了,绫顿在隔壁小镇的一家旅舍安置下来。
“好巧,你也在这里投宿。”在饭厅,那个金发的青年骑士顺理成章地坐到了她对面。“巧个头啦,分明是追上来的……”旁边的小仆从嘀嘀咕咕。
她笑了一下: “你也去王都吗”
镜握着一杯清酒: “你在王都有朋友是谁或许我也认识。”
“他叫缓。”
“缦啊……我不认识,我昏迷太久了。”
“他的家乡在无患镇,你以前也没有见过吗”“我只是去无患镇参加马会,我的家乡不在那里。”他挑肩道: “我们能不能别再交谈这件事了”
“交谈这件事也是镜自己起的头嘛……”小仆从又嘀嘀咕咕地吐槽。
真要他找其他话题聊天的时候,镜又不知道该交谈什么了,他憋出来一句:“你喜欢什么颜色”“蓝色。”她回答得没有犹豫。“季节呢”镜继续问道。“冬天。”
“那么最喜欢的数字呢”
“镜都在聊什么啊,像在查户口一样……”小仆从继续嘟嘻。
她被仆从精灵的吐槽逗笑了。
“你在笑我吗”镜轻哼了一声。
她笑道:“我确实在笑你。”
他把杯里的清酒一饮而尽: “我昏迷了七年,好歹可怜一下我吧。”
“我去叫醒你的时候,你还让我滚出去呢。”她提起这件事。镜别过眼神: “我不是讨厌你。”“我知道。”
“原谅我吧。”他显得可怜巴巴的。
“原谅你了。”她笑着点头。
精灵客舍饭厅里的食物并没什么好吃的,有些菜着的味道甚至很可怕,仅仅在舌尖上掠过囫囵吞枣地咽下去,也足以让人一个激灵。绫顿迅速填饱肚子后,正准备离开去自己的房间。
“你要走了吗”镜抬眸问她。
她理所当然地道: “我回去房间休息。”
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一样,动了动唇,以一个苍白无力的“哦”来回应她。
仆从小重看不下去了: “镜还想和你聊天,但又不知道聊什么。绫,求求你给他一点面子吧,他好可怜的!”
在这种时刻镜的反应能力倒是很快,迅速给了小重一个眼刀。
“但是我得回去休息了,人类是很柔弱的哦。”她调侃道。
正要离开,她看到了镜穿得严严实实的衣领下露出一点金色,好奇地问了一句: “那是什么”
青年骑士怔了怔,有些脸红了,他慢慢解开衣领扣子,露出脖颈上的金色项圈:“是葡萄藤守护者骑士的标志,你要看就看吧。”
那种拥有金属质感、却并非金属制作而成的项圈缠绕在他的颈边,擦着锁骨的边缘,圆环造型干净利落,有种特殊的力量感。
“我只是问一句,不是耍流氓的意思。”她连忙为自己澄清。
“绫,你不说还好,说出来反倒显得耍流氓了。”小重的吐槽虽迟但到。
她承认是她眼睛太忙了。
但是仔细看下来,镜的衣服装束确实很少见,她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白色外袍,金色腰带,衣领严严实实地捂着,浑圆的衣服纽扣上刻印着精细的花纹,袖扣和衣领都有银线绣着的花纹,是树藤的样式。
“你们葡
萄藤守护者骑士的制服还挺好看的。”她夸奖了一句。镜再次一颗颗扣上衣领纽扣: “你喜欢就好。”
离开那个小镇后,绫顿又到达了去王都必经之路上的一个名叫风鹿的小镇。
偏偏她赶上了风鹿镇三年一度的小鹿节庆,广场上全是节目表演和小商贩的摊子。在鸟上独居久了,很久没遇到这种节庆,她觉得好玩,在旅店住下后就去广场上看热闹。
“真的好巧,我们又遇到了。”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旁边。
小重小声给她纠正: “不要相信镜的话,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他是故意追上来的。”她笑着点头: “我知道了。”
镜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你的马很好看。”
新的偶遇,新的话题。
“谢谢夸奖,我会转告银鬃的。”她点头。
“哈,镜又把天聊死了……”小重叹气。
她在一边看得好笑,又去广场上的商贩那里看了一圈,看上了一件小鹿纪念品。“是要送给谁啊”小重问。她看着手里的木质手工品: “缦在木工上很有天分,所以我准备送他。”
镜冷着脸,不合时宜地插嘴道: “既然他有天分,就不会看上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小重用胳膊肘狠狠地怼了一下镜。
她想了想也是,放下了: “说的对,这是对他的侮辱,还不如送种子。”
卖小鹿纪念品的商贩傻眼了: “别啊!别走啊!”
镜搞破坏成功,居高临下地用得意的眼神瞥了一眼小重。“这个家伙在得意什么啊。”小重恨铁不成钢。
绫顿买礼物不成,自己遇到好玩的东西了。那是一个设计成梅花鹿样式的迷宫转盘,需要绕过梅花鹿身上的斑点迷宫走到鹿角。
这回镜离她有点远,保持了一点距离注视着正在玩迷宫转盘的她。“现在怎么不去搭话了”小重轻声问道。“我舍不得让她分心。”镜同样轻声回答。
小重心里一激灵。
完了,看来镜确实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并非像你所想的那样。”镜说。
不说还好,说了反倒更像欲盖弥彰。
“那你为什么一直跟着她呢”小重郁闷极了。
镜自如地回答:“她救了我。”
小重叹气,又叹气。
他作为葡萄藤守护者骑士镜的仆从,为他从长达七年的昏迷中苏醒过来而真心感到高兴。他和镜之间关系甚笃,也以无话不说的朋友的相处方式来往,但他是真的带不动镜啊……
“我以为你们也是来小鹿节庆上看热闹的,结果你们两个像树墩子一样杵在那里……”绫顿已经结束了迷宫转盘,走过来。她表情认真地问这对主仆: “是不是找我还有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还是说镜还有一点后遗症需要我帮忙治疗”
镜哑然: “……”
小重也只能眨巴眼睛。
看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带不动,真的带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