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野瞑
鹳羽在水中上下浮动起来,有鱼上钩了。
陈喑握紧了鱼竿,麻线眨眼间就紧成了琴弦。
他暗道声不妙,突然之间,绷紧的麻线“登”地一下子断了。
弯曲的竹子猛然弹直,陈喑毫无预料,仰面栽倒在地上。
天亮了,他抬头望着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只有日出处有薄得像纱的几片云……那算云么,顶多算是天上的雾气罢。
他静静地躺着,河岸的泥土湿润绵软,只是太冷了,教他他有些头皮发麻,但他不在乎了——算了,就躺着罢。
自己没有来处了,真正意义上的没有来处。
母亲和自己两个舅舅去世了,朝歌如今再没有亲人,有的话,也只能称得上仇人罢。
父亲……他这才意识到,父亲在时,自己总是在关心母亲的事情,但对于父亲家中,居然是一片空白的印象。
自己的祖父是谁?也是朝歌的人么?为什么父亲从没有提过?
父亲在槐树下讲述了他同母亲的种种过往,但他自己的身世,他没有提——他为什么没有提?是因为没什么可说的么?是因为祖父是早逝的庶民么?
或者说,父亲是个孤儿?这猜测反倒可信些。
但他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对,不对,全然不对,有哪里错了……感觉有纰漏,是哪里呢?
他想不出,索性去想些别的事情,总纠结于一个事情,会怎么也想不出的。
于是他闭上眼睛,任思绪飘飞。
想什么呢,比如——
已经住了几个月了,山清水秀,邻里融洽……
涂小寒是个人很好的姑娘,挺有善心,就是挺没有边界感的,总是跑到他这里来蹭饭,还喜欢随便拿别人东西,话说回来,含光剑到现在都没有还回来……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无论陈喑怎么劝说、请求,涂小寒就是不还,憋急了还会冒出来一句放在他手里会教她没有安全感……
山上有许多石头,不太好种植什么东西,而涂小寒也完全不懂农耕的门道,一开始陈喑很不理解,她是怎么在山上活下来的?她后来解释说,虽然她不懂农事,但山中有许多野果野兽,她又颇有打猎上的水平,于是基本上都吃野果和捕猎来的肉,丰裕的便熏干后在屋后的地窖存起来冬天吃。不过,即便是冬天,她也总能捕到挺新鲜的野兔,这话让陈喑颇为惊讶。要知道,野兔虽然不会冬眠,但冬天会窝藏起来鲜少活动,碰都难碰到一只。
他刚醒来那几天涂小寒虽然不怎么理睬他,却并不代表教他饿着,每顿饭都是野兔野雉之类的野味。使他印象深刻的是,涂小寒的烹调手段实在一眼难尽,她似乎只会“烤”这一种办法,还常常烤得半生不熟。尽管吃人嘴短,陈喑还是难免在心里抱怨一句实在是暴殄天物。
后来陈喑腿伤好了之后,钓了鱼自己做着吃,涂小寒看到了很惊诧:“你一个男子还会这个。”于是不由分说便要尝尝,结果尝过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之后便非要每天同陈喑一起吃饭,即便陈喑说这样不合适,她也满不在乎。美其名曰:“就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你在我的山上住,我还不能到你这里吃饭了么?”
陈喑挺想让涂小寒教他捕野兔,他去看过涂小寒的地窖,里面火熏的兔肉一层层摞起,堆满了一小面墙,甚至还有不少野兔皮。他身上这件兔皮裘衣,她说就是用的她自己的野兔皮去不远处的城邑里找人缝的。但涂小寒每次去捕猎都不吱声,回来时手里提着猎物,陈喑才会知道她去干什么了。教人称奇的是她从不用弓矢一类的东西,而是自称有别的办法。某天陈喑终于想明白了,她一定是看上了自己钓鱼的本事,希望同他交换,因此才迟迟不愿教自己。
于是次日天还没亮,陈喑就敲响了涂小寒的房门。但他敲了半天,她才过来开门,一头白发乱糟糟的,昏暗中陈喑看不起她的表情。
“数到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就把你那间破草庐给拆了。”
“跟我下山,我教你钓鱼。”陈喑自信满满道。
门“嘭”的一声关上,里面传来涂小寒气冲冲的声音:“再敢没事打扰我睡觉,就把你鱼竿给折了!”
这件事让陈喑感到非常挫败,从那以后他没敢再提关于能不能教他打猎这个问题,或许谁家都有些不传之秘罢。
涂小寒隔上一段时间,会去一趟城中买卖东西,她用猎物毛皮或者猎物本身同人交换东西,青铜器具、衣物等等。陈喑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也是她帮着去买了,他倒也乐得清闲。
第一回见她出门去城里时,陈喑看到她包得严严实实,还以为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
“涂姑娘,你小心些,”陈喑忧心忡忡道,“虽然你身手好,会打猎,但这种事情是有危险的。我的一位朋友曾经做过些劫富济贫的勾当,他说据他所知总有一些人因为技艺不精或者武功不高被人捉住,下场往往不怎么好看。”
“我的意思并不是你的技艺不精或者武功不高,我的意思是,这本身不是什么,呃,光彩的工作……”
涂小寒半天才领会他的意思,气得朝他胸口便是一记粉拳,之后他才知道她是去城里买东西的。
对了,她还越来越无礼了,经常动手动脚的,要么便是一些奇怪的举动。比如那次吃饭她手烫到了,陈喑吓了一跳,下意识攥着她手看有没有事,她就开始往他怀里钻,摆出来那种让人很燥热的笑容,还好自己稳住心神没有失态。
正躺在岸边胡思乱想间,突然感到什么温热湿黏的东西在自己脸上搅动。
陈喑吃了一惊,猛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