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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无谓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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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丘,碧池居。

    洁净的雅间内,摆着三张案几。

    “诶,贤侄,我跟你讲,要不是我后来那一箭,那戎子便要将你大哥捅个窟窿,之后你的小命也就休矣了。”甘蝇对公输苇道。

    公输苇在正捂着脖子,呲牙咧嘴的,被匡契手刀砸了一记,到现在仍然生疼。

    百里温脸一黑,甘蝇这厮,又拐着弯占他便宜。公输苇管他叫大哥,甘蝇叫公输苇贤侄,那岂不是比他要大了一辈?

    但甘蝇没说错,当时情势真是险极,若非甘蝇进城前牵马去饮水,正巧撞上了这场恶斗,怕是现在都能直接在宛丘城内请个巫女,为他击鼓招魂了。

    公输苇眼珠子骨碌一转,赶忙行礼道:“甘二哥,你叫我贤侄,我叫你二哥,咱俩各论各的!等你以后快死了,我也一定救你一命!”

    甘蝇先是一愣,随即气得七窍生烟。

    百里温倒是嘿嘿地笑起来,这是咒甘蝇呢。但是更让甘蝇受不了的,绝对是叫他一声甘二哥!

    果不其然,甘蝇拍着案几骂道:“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何时便排在你大哥后面了?他压根儿拎不清自己哪年生人,本该是他叫我大哥才对!”

    公输苇有些无辜的样子:“我叫他大哥,他叫你大哥,那我该叫你甚么?”

    “大哥的大哥,是甚么东西?”

    甘蝇张口结舌,讪讪道:“贤侄,个儿长高了,牙怎么也长尖了。”

    百里温拍着案几哈哈大笑:教你甘豹子平日嘴上不积阴德!他自己没有甘蝇能说会道,与甘蝇口角时,常常想还嘴都不知从何说起,谁知甘蝇今日却碰上了个比他更毒舌的。

    “我说,百里二愣子,这回算我救你了罢,你怎么报答我?”甘蝇似乎意有所指。

    百里温倒颇有几分口舌上扳回一局的得意,拍着胸脯道:“你叫菜,这回我做东。碧池居的蒲菹[1],用的是东泽的蒲子蕊,便是你们陶丘也少有这种好东西。”

    “还有宛丘那种七蕊黄花菜[2],号为‘金簪’的,上次在宛丘尝过,真教人念念不忘,”甘蝇食指大动,“不过,你是说‘你做东’罢?”

    “那是自然。”

    “贤侄,你说这个‘做东’,是什么意思?”甘蝇看向公输苇。

    公输苇一愣:“那自然是请客付账的意思。”

    “是呵,请客付账,”甘蝇看百里温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可是有人上回说‘做东’呢,却是‘他做东,我付帐’。贤侄,你说说,这是甚么道理?”

    百里温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唤进来酒保。

    那酒保正心下纳罕,碧池居开张半年,百里温可是老熟客了。不过他大都是在楼下喝些劣酒,喝多了便要同人吹牛皮,还常常赊账。今日竟舍得单开个雅间叫菜,这可是头一遭。

    他老老实实道:“客人,掌柜的说,您要是真叫了菜,今日可不能赊账。”

    甘蝇故作吃惊道:“怎么,他居然还赊账么?”

    “是呵,这位客人时常在我们酒楼赊账的。”这酒保似乎刚干这活儿不久,语气带着几分埋怨。

    同时他也在打量甘蝇,虽然百里温看着跟个病秧子似的,但说话这位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

    百里温“咳咳”了两声,吩咐公输苇道:“庙里那个快塌了的耳房内,房梁上搁着一百钱,你去取过来。”

    公输苇悲愤道:“大哥!你从没对我说过!”

    “总也有点积蓄罢。”百里温无奈道。

    “我不去,脖子疼,走路走得腿酸。”公输苇气呼呼道。

    “给你十个钱跑腿。”

    公输苇听了这话,脖子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站起身便一溜烟跑了。

    “看给这孩子穷的。”甘蝇摇头道。

    “还要不要菜了?”百里温没好气道。

    “要,要,谁结账,谁说了算,教我要菜我便要菜。”甘蝇打着哈哈道。

    甘蝇倒是记得宛丘的菜有什么式样,过后百里温又教酒保再拿些酒来,说是要不醉不归。

    浊酒倒入酒爵,声音却清冽。

    “今日真多亏了你路过,好弓,好箭,好射术。”百里温正色道。

    甘蝇笑道:“说这种话作甚,连杀十七个西戎好手,你的剑术又精进了罢?”

    “怎么想到要来宛丘?”

    “来找你帮忙,”甘蝇饮了口酒,“挺危险,兴许会死,我一个人搞不定。”

    百里温刚要应允,神色间却犹豫起来:“你大概不知道,我不能离开陈国了。”

    “我见过公皙群了,”甘蝇道,没等百里温惊讶,接着便道,“他老人家说,你和他那场比试不作数的。”

    百里温摇头道:“我对他立过誓的,他不叫我为他正名,我便不离开陈国。”

    “你又犯夯了?”甘蝇气道,“他都专门教我转告你了,他说不作数,怎么偏偏到你要作数?”

    “立下的誓,泼出去的水,你不了解我么?这是我办事的道理。”

    百里温语气郑重。

    “我父亲的事情,有些眉目了,”甘蝇皱眉道,“我可能要对付……我义父。”

    “你的义父?陶渎么?”百里温愕然道,“难道是他做的?那可真是……不好办。”

    “是,所以我来了陈国,想请你帮我。”

    百里温沉吟着。

    甘蝇脸色逐渐不好看了起来:“为什么不愿去?温愣子,你怕死么?”

    “怕死?”百里温摇头道,“我怕的事情有许多,死绝不在其中,甘豹子,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那总不至于,还是为了你对公皙群发的那个誓?说甚么永远不出陈国?”甘蝇惊诧道。

    百里温点了点头。

    甘蝇“嗬”地一声冷笑出来,饮了口酒,眼神不再看他。

    “你只是不想去罢。”

    “你误会……”

    还没等百里温说什么,甘蝇便挥手打断了他。

    “若是我说,是关乎葛无晦的下落呢?”

    百里温一呆,不禁问道:“甚么?他有下落了么?在哪里?”

    甘蝇的神情中透露出一种悲哀,仰头灌了一爵酒。

    “果然,你只在乎能不能找到葛无晦,能不能同他打一场,”甘蝇有些落寞道,“但我的事,你不会真的在乎,为了不去涉险,宁愿拿那种鸟誓来应付我。”

    “甘蝇,”百里温怒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甘蝇苦笑道:“你是个剑痴,剑术上最尊崇的人就是葛无晦,最大的希求就是同他切磋、拜他为师……这些我知道,我理解你,但你也应当理解我,若是他杀了我父亲,我和他之间便是生死之仇。”

    公输苇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听到了甘蝇的话,便没有再进去,而是在雅间外站住了脚。

    “我一直以为,你的确对剑痴迷,但你同样是个重情重义的大丈夫……但现在看来我错了,错得很彻底。甚么重情重义,不过是装出来的幌子而已,你的性命根本就是为了剑,你要留着性命,留着性命去求葛无晦收你为徒。我的杀父之仇,不值得你冒甚么危险。”

    百里温的双肩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若是你真能确信,葛无晦是你的仇人,即便是拼上性命,我也会帮你杀了他……可是,你也没有确凿地相信,不是么——你不是也说,或许和你义父有关呢?”

    “那你为什么用那样荒唐的理由搪塞我!”

    甘蝇一拳砸断了面前的案几。

    “一个不知所谓的誓而已,公皙群已经说了,他都已经不在乎这什么誓言了,你却说因为这才不去的?多像一个笑话!”

    “百里温,我没有信任过什么人,但是我信任你,因此我只来找了你!你若不愿去,害怕、担忧,甭管他妈的什么理由,直说了便是了!但你能不能别找其他的借口?”

    百里温站起身,一脚踢碎了一坛酒,走到窗边,默不作声。

    “我的杀父之仇……我问你,百里温,我把你当兄弟。我的杀父之仇,和一个已经没什么意义的破誓,哪个更重要些?”

    ……

    [1] 蒲菹(zu):今称蒲菜,为香蒲的嫩茎,淮阳盛产。

    [2] 七蕊黄花菜:黄花菜即萱草、忘忧草,一般为六蕊,七蕊黄花菜为淮阳独有。西汉时期陈州(即淮阳)黄花菜就开始作为贡品,太守汲黯曾实行“黄花税赋”,十斤黄花菜即足以抵免一人赋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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