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言家
“小宁,他…他…这是谁?”
他刚才还没看清楚,小宁就把人拉开了,但那个人的声音容貌,即使他如今年老体弱,即使他日后沦落黄泉,他永远也忘不掉。
“他是…”裴宁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外祖身体不好,万一受不住怎么办。
言斌不知道个中内情,严阵以待,手已经放在袖子里,只待时机合适就拿出匕首。
“哎呀,老家伙,阿擅,阿擅,苏迹!你不认识了?”
苏迹…
言斌愣住了,“济,济殿?”
一瞬间大堂沸腾了,刚才被阿擅拜过的叔叔婶婶们面红耳赤,唯一没被拜过的人暗自窃喜,那些小辈更不必说,心里庆幸没得罪他,又因为被他问好而心里惶恐。
一瞬间竟无人思索苏迹为何一副年轻模样。
只有言充,脑子里如同闪电掠过,他听不见,也看不见,回到了二十五年前的折木。
当时他也是攻打折木的一员,在此之前,虽然他接触不多,却凭借敏锐的直觉发现,苏慎和他弟弟苏迹之间,似乎有着单方面的不和,于是他挣扎间,做出了和魏成一样的选择,换到另一翼侧攻折木的队伍里。
改不了局面,那只能躲,即使苏迹对裴家和言家都有大恩。
几十年来,他都活在自己的愧疚里,这种愧疚和抛弃小濛的痛苦一起折磨着他,后来他收养了言葵,却也失去了她,这三种痛苦,他本以为都已经结痂了,没想到今日,第一桩痛苦就在他眼前。
“我,我…我当初…”
他已经来不及思索阿擅为什么回来了,又为什么在这里,说话都说不完整,裴宁赶紧上前扶住他。
阿擅也打断了他的话,笑眯眯地凑上去,“言老爷子,我的红包你还没给我呢,你不能偏心啊。”
言充好久才缓过劲,又从怀里拿出一封红包,小心翼翼地递给阿擅,“殿下,你的压岁钱。”
阿擅站好,拿着压岁钱假装正经地拜了三拜,“谢谢外祖。”
言充腿软,扶紧拐杖,又颤颤巍巍地坐到了椅子上,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客气,不客气。”
言家之行平淡又波澜壮阔地结束了,回去的马车上,裴宁掐了阿擅一把,“你为什么学我?”
阿擅吃痛,呲牙咧嘴,“学什么?”
未老将军在旁边幸灾乐祸,“学人说话,长不高喽!”
“学我喊人,你都吓着我外祖了。”
“那可不是我学你吓的,也许我就是长得难看,他们都会吓到呢…”阿擅顺便做了个鬼脸,裴宁刚开始还板着脸,后来实在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赖皮鬼。”裴宁笑骂一句,也没有追究了。
倒是未老将军十分嫌弃,“难看死了,快停下!”
晚上吃完饭,裴宁打发阿擅去洗碗收拾厨房,她拿了小板凳坐在未老将军边上,他早就看出这丫头有话要说,躺在躺椅上晃晃悠悠地开口:
“说吧。”
裴宁一看,也不废话了,“未爷爷,停邑走前给了我和离书,我们虽有婚约,却未举行婚事,可是赐婚会在户部登记,可不可以…”
他打断裴宁的话,“可不可以在户部取消婚约,对外人宣告,对吧?”
“嗯嗯。”裴宁乖巧地点头。
未老将军没有正面回答,抬起下巴对着厨房,“为了他?”
“不,为了我自己,为了让我的选择里,有他,而不只有他。”
未老将军显然没有料到她这样回答,有些意外,反而思考了一会儿,“实话跟你说,阿擅在未家这么多年,我也把他当亲儿子,如果是别人,我断断不会答应。”
“但是四丫头,你记得,即使最后,你们的选择不是对方,也不要互相伤害,好聚好散,不过一场人生修缘罢了。”
“您是答应了?”
小黄狗跑了进来,用脸拱了拱裴宁的脚,未老将军扔了一块桌子上的骨头扔到院子里,黄狗很快淹没在黑暗里,“再等一个月,再等一个月,你俩让我老头子休息一阵儿,一身破烂骨头都要散了。”
阿擅还在厨房叮叮咣咣地洗着锅碗瓢盆,未老将军看着星空感叹道:
“有的时候,我真的怀疑阿擅是上天派来拯救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的,他学武功阵法兵法都极快,每次都拼了命地冲锋陷阵,本以为他是鲁莽,但却鲜有败绩,我老头自愧不如,可惜啊…”
裴宁没有继续问他在可惜些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从门框里看向浩瀚的天空,星辰闪烁,有一颗星星滑落,不知道去向何处。
离开的时候,朝阳还没出来,天边只是一点儿鱼肚白,阿擅和裴宁做好了饭,却不见未老将军出来,喊了半天也没动静,二十四牵来了马,搭好了马车,对他们说:
“主人一大早让七十七陪着去打猎了,他说不想见到你们离别哭唧唧的样子,等你们走了再回来。”
裴宁回头看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饭,拿来纸笔留给他一封信,用饭碗压着:
未爷爷,四丫头要回城了,半年内我都在建康,以后有空可以来找我玩,我每个月也会带晚歌来看您的,您注意身体,裴宁敬上。
阿擅又在后面加上一句:还有阿擅。
“你到底说和我一起写信还是一起来看老爷子?”
“都有都有,快走吧,咱们在这儿老爷子不回来,一会儿饭都凉了。”
阿擅推着裴宁出了门,上了马车,轮子咕噜噜地响,裴宁不舍地回头看,看到未老将军从墙边走了出来,双手负在背后,目送他们远去。
朝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