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接风宴席
“查账是基本功,咳,除了查账,你还要学识人,用人,分成,管理,制度,赋税,关系…”
裴宁装听不见,墨水蹭了一整个下巴。
“我时间不多了,能多教你就多教教你,我当初,咳,也是走了很多弯路,才成为现在的我,我不想你也走弯路,这很痛苦。”
裴宁伸出三根手指,“我没说不学,我昨天和前天就睡了三个时辰,撑不住了,未老师,行行好吧。”
未停邑放下账本,看着趴在桌子上的裴宁,叹了口气:“其实我这几天一直不明白。”
他端着药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的炉子里燃烧的炭火吱呀作响,裴宁扭过头看他,“裴宁,我们需要认真地谈一谈。”话还没完他就握拳掩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裴宁赶紧帮他顺气,“昨天不是好点了吗?”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未停邑喝了口药,“如你所见,我没几天了,但见你似乎并不伤心,我想问问原因。”
裴宁愣了一会儿,认真地看着他,“你说这话我就生气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伤心,但朋友有事,我总不能整日哭哭啼啼反倒让你安慰我,我能做的是把你当平常人对待,让你也开心,心情好了病才能好。”
未停邑似乎没想到,他只以为裴宁并不在乎他,听完有些怅然,原来裴宁还在执着地等待他好转的那天。
没用的,他活不到除夕。
“裴宁。”未停邑轻唤,“你知道我娘是什么人吗?”
“知道哇,未家二小姐,未琦。”
“那你知道未家产业有多大吗?”
裴宁点头,拿出令牌,“知道。”
“你既知道,我也不便多讲,咳,睡半个时辰吧。”
“两个时辰!”裴宁还想挣扎。
“一个时辰,从现在开始。”未停邑插上一根线香,“抓紧时间。”
裴宁知道他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含泪找出被子铺在地上,整间书房都有火炉,温度并不低,裴宁很快就睡着了。
也许是日有所思亦有所梦,裴宁梦到了一个穿着盔甲的老人,也梦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穿着孝服,乖巧地跪在桌前,老人表情严肃,拿着手板,指挥着他核对着账本。
“又错了!”
男孩麻木地伸出右手,像是条件反射,手板狠狠打下来,他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温顺地回复:“停邑记住了。”
“你娘从来就不会犯这种错误,如果不是因为你,你娘也不会死。”
裴宁顿时火冒三丈,努力冲过去保护那个孩子,但始终如同一个局外人,被一层无形的墙阻隔着,无力地看着男孩被骂,被伤害。
怎么能这么对他?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他没有害过任何人。
“停邑不会了。”
“今天把这些做完,没结束不许吃饭不许睡觉。”
裴宁就这样看着他从清晨写到傍晚,从黑夜写到白昼,小未停邑一笔一画,稚嫩地打理着未家的一切,身上的丧服仿佛洁白的宣纸,被夜色晕染,又被晨露洗涤。
她心里清楚这是个梦,但也知道未停邑的童年远比这样悲惨,幼年丧父丧母,失去了所有爱护,他不知道怎么爱人,也不知道如何被爱。
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遇到那个可交付真心相爱一生的人,就要离开了。
裴宁暗暗下定决心。
“各位,今日是孤四弟归都之日,感谢诸位前来接风…”太子在主位侃侃而谈,阿擅早就把糕点吃完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还要说多久?”
“快了。”
果然,虞为岷话音刚落,太子就开始收尾,阿擅用佩服的眼光看着他。
“今日欢聚,孤不胜荣幸,还请诸位畅意随心,尽兴而归。”
刚说完,琵琶丝竹管弦之声并起,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舞姬扭动着腰肢上场,表演着盛大的舞蹈,阿擅也终于等到了第一道饭菜,紧接着第二第三,眼花缭乱。
虞为岷提醒他:“要开始唱彩了,殿下别光记得吃,听听建康的局势。”
唱彩即礼物轮番上场,歌舞声音小了点儿,有人站在太子身旁喊道:“礼部侍郎习羽及夫人,汉白玉镇纸一对。”
阿擅奇怪,“之前不是不让说都送了什么吗?怕人们相互攀比。”
虞为岷指着不远处一个埋头奋笔疾书的人,“有言官,所有事情都会被记录,所以大家都会收敛。”
“你送了什么?”
“龙井茶。”
“啊?这也太收敛了…”
“太子喜欢书法,大家都会送笔墨纸砚,我再送毫无新意,倒会被人说攀附,龙井虽轻却不贱,已是极好。”
说话间,阿擅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未家公子未停邑及妻子,金砚一副。”
“看吧,大家都会送笔墨纸砚。”虞为岷还在感慨,“未停邑都有夫人了啊…我想起来了,应该是那个漱宜城的小姑娘。”
阿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谁说的?”
“刚唱的,殿下没听到吗?”
“我是说,这是送的人说的还是他们自己臆测的?”阿擅没有表明他们是谁,虞为岷却已然清晰。
“随礼都会有礼单,自然是送的人说的,你怎么了?”
阿擅有些失落,心里很乱,拿起筷子猛吃了几口,不再说话了。
一点儿都不好吃,想吃甜的,糯米凉糕…
今天晚上可以去找她吗?
她,知道吗?
裴宁这一睡果然刚刚好一个时辰,起来后却是满脸泪痕,她知道梦里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未停邑给她写过的信里,轻描淡写地略过了那些过往。
失去女儿的父亲和失去母亲的儿子,只是恰好都处于人生的低谷,未停邑也有写道,如果不是祖父,他也无法活到现在,成为现在的自己。
人来到世上,总有一些又爱又恨的人。
但她要做一件事。
“未停邑,我们去见你的祖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