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陵墓忌日
“这破地方,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连兵器也没有,我们过去送死吗?”
酷暑,黄沙中有一群士兵在缓慢前行,其中几个人在小声议论,在他们前面有个少年,拿着一根树枝和锈铁片做的矛,随着大军移动,与其他人不同,他虽衣衫褴褛,但眼神倔强又深沉。
“停!大军休整一刻!”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将军的命令。
众人在路旁休息了起来,少年却在路旁倒下的朽木处发现了一个孩子,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天真地看着世界。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回家?”
“我没有,名字…”那男孩吃起小手,少年拉了下来,“也没有,家。”
“你爹娘呢?”
“也,没有,爹娘…”
少年心里瞬间感到酸涩,摸了摸他被灰尘覆盖的小脸,在这乱世里,有多少像他一样的孩子呢?自己不也是,无父无母无家,不知什么时候就魂归天地的沧海一粟吗?
“你跟着我吧,在这里会被野兽叼走的。”
男孩拉起了他的手。
旁边有人听到他的话,讥讽道:“苏慎,你真要带着他?别说将军不答应,你养得活吗?别最后两个人都饿死喽!”
众人哄笑了起来。
名为苏慎的少年毫不在意,蹲下来对男孩说道:“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我叫苏慎,你叫苏迹好不好?”
“苏,苏…”
“苏迹。”苏慎在男孩的手心写道,“奇迹的迹,小名阿擅,这是我没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的名字,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福大命大,也能命有奇迹,逢凶化吉。”
“苏迹。”男孩终于完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将军被人刺杀,这队行伍四分五裂,苏慎带着阿擅冲出叛军,在混乱的大周朝挣扎求生,经历了无数的战争,饥荒,流浪,乞讨,羞辱。
这三年里,苏慎逐渐变得瘦骨嶙峋,但因为有了阿擅,眼神却更加坚定,他干过苦力,被人讹诈,被人辱骂,却因为阿擅哭着要和他一起挨打,每一次鼻青脸肿都要抱着他心疼,而倍感值得。
就这样,两人相依为命,在吃人的世界里,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充满生机的新未来——
未家军。
阿擅只记得那年,兵荒马乱,苏慎把他放在寺庙,自己孤身引开匪徒,阿擅等了半个月,终于在一个雪天等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哥哥。
苏慎告诉他,以后都不会被欺负了,他们要去未家军,去未府,去未家。
阿擅后来才明白,那是入赘,但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什么都没有活着来得重要。
苏慎带阿擅到了未府,他被人称呼作姑爷,阿擅被人称呼为小公子,起初他不适应,到处闯祸,直到苏慎把他带到未将军面前责打一顿,罚了一夜祠堂才收敛。
尽管未将军并没有这个意思。
在那以后,未将军把阿擅带在身边,教他武功,起初未将军并没有想着传授太多,只要保命即可,但让他惊喜的是,阿擅是块百年难见的璞玉,教什么会什么,不仅学得快,用得也快,不到两年就打败了他身边所有的副将。
那时他不过十一岁。
未将军开始倾囊相授,暗暗想着,能让阿擅长大后也入赘到未家才好,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六乐不够嘛。
可惜未家二姑娘却不这么想,阿擅也不这么想,他只能暗暗再叹口气。
寒来暑往又三年,不知不觉,阿擅已经十四岁了,这一年群雄并起,大周终于走向了灭亡。
司幽殿的大火烧断了最后一丝前朝的影子,未家军自然而然被寄予厚望,比正规军还要得人心,未将军把重任交到了苏慎手中,也让十四岁的阿擅南征北讨,先后收复了魏家城,追讨叛军余党,雪夜小方奇大破敌军,直到折木…
折木之战,命陨。
阿擅的回忆戛然而止。
他推开窗户,只能看到夜里城墙上的火把和旌旗,但是怎么,又下起雪了啊?
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清晨才慢慢停止,城外都是一片扫雪的人,从大路的尽头慢慢驶来一辆最普通不过的马车。
那座马车上,除了充当马夫的羽林卫统领,车内还坐着四个人。
太子太傅虞为岷,魏国公魏成和他年轻俊秀的儿子魏醒,还有,天子苏慎。
魏醒也才将将十四岁的年纪,坐在马车里憋屈,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还要掀起帘子,魏成一巴掌就打在他的手背,呵斥:“兔崽子能不能安分点儿?”
“闷…”魏醒捂了捂被打红的手背,委屈地说道。
“忍着!”一边对苏慎道歉,“陛下,小孩子不懂事,要不是今天刚从海宝室回来,这小子为了看我摔破了肩膀,正好进宫看病,臣绝不会带他出来。”
说起来魏成也奇怪,只不过是摔破了皮,上了药以后那块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无碍,少年人就是这样,当年的他…也是如此。”
虞为岷脸色一变,和魏成一起跪了下来,魏醒也吓了一跳,赶紧趴在马车地板上。
“这是做什么?都起来,不是都知道朕今天去哪里吗,就准备这样跪一路吗?”
三人重新坐了回来,在沉默的车厢里,魏醒又低声问道:“…今天去哪儿?”
魏成连捂嘴都来不及。
苏慎没有生气,反而大笑,平静下来以后,他声音里带着温柔和卑怜,“阿擅的衣冠冢。”
“爹,阿擅是谁?”
魏成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你爹不知道,别问你爹。
“他大名,叫苏迹。”苏慎回答。
苏迹?那不是济王殿下吗?他不是在折木吗?
不知为何,这时追捕文书还没传到建康,再加上阿擅他们走得水路,自然要快些。
魏醒还想接着问,但魏成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天,识趣地闭嘴了。
苏慎靠在马车内壁,闭上眼睛,缓缓开口:“今年是第几年了?”
虞为岷和魏成对视一眼,适时开口:“二十五年。”
“这么久了啊,如果他还在,那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