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叶薇
帝都的五月风还很冷，云层低沉，月上黄昏。
叶薇在叶府大门前站了很久。
她穿的单薄，白日煦热暖阳留下的温度渐渐消散。旧衣早洗的发旧发白，抵挡不了夜风。寒气渐渐从脚底升起。
一个仆人揣着手从大门小跑出来，来到她面前，似乎有话要说。
叶薇眼里燃起一丝人气，她想，这要是父亲派来的人就好了。
也许父亲这样对我，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叶薇如同往常一般自欺欺人的想着。
对方支支吾吾半天，眼里的人气便渐渐消散了，叶薇了然——
这个仆人幼时曾经在母亲身边侍候过，许是顾念着母亲曾经对他的照顾，不忍向她传达父亲和继母那些伤人的话。
关照自己时，总是吞吞吐吐半天，似乎觉得姥爷夫人对自己的嫡女太过分了。
叶薇主动递了台阶：“阿福，是父亲要你向我传达训诫吗？”
阿福抬头看着大小姐单薄的衣着和肥胖丑陋的面孔，感到一阵心疼——若是白夫人那般的善人还在，大小姐定不会像今日这般受委屈。
阿福嗫喏了下，终究还是开了口：“大小姐，老爷让您……让您去别处站着，您找个背风的地方吧，等老爷消了气就好了。”
叶薇心一直下沉，可她面上不显，只是轻轻对阿福说：“好。”
不用阿福细说叶薇都能想到，她的父亲是用什么暴怒厌恶的语气，像赶叫花子一样，嫌弃自己站在叶府的大门口丢人。
阿福临走前偷偷塞了个小包给叶薇：“大小姐，虽然不是什么好吃的，但总归能垫垫肚子……”
见叶薇低头不语，阿福又没忍住劝道：“大小姐，您别想了。长了心眼儿的人都明白，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等您年纪再大些，老爷可能就知道嫡亲女儿的好了……夫人在天上看见您难过，也会忍不住抹眼泪的……”
叶薇想到早亡的母亲，心下一颤。
叶薇从阿福手中接过包裹，放空目光，看着阿福小跑着走远，才挪动僵硬的身躯，沿着墙根一步步向远处走去。
……
许梦蝶狼狈地从狗洞里爬出来，拍了拍衣服上沾到草屑。
很好，出来逛了一圈把自己整成了这副落魄模样。
等她摘完衣服上的稻草准备问路回家时，一抬头就看到了街灯下站着的身影。
许梦蝶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那姑娘梳着简单的发髻，穿着有些灰旧的衣服，有些臃肿的身躯，和一张长着痘痘的黑胖脸。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姑娘的背挺的很直，看起来有些倔强，却也有些……脆弱。
在某个瞬间涌上熟悉感，许梦蝶眼眶一热，突然很想上前抱抱她。
她有些迷糊地上前了一步，对面的姑娘突然转过头看着自己。
许梦蝶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可刚刚那奇怪的熟悉感让她对这个丑姑娘有了莫名的亲近。
于是许梦蝶尽量温柔地开口问道：“小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
叶薇看着从狗洞里钻出的小乞丐。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也爱爬这个洞。
娘总是一边温柔地说教她，一边给自己清洗弄脏的脸和手。
娘抱着她，拉着她的小手逗得她咯咯咯直笑，跟她轻轻碰额头，带笑的桃花眼里是亮晶晶的、温暖柔和的光。
小乞丐呆愣愣地看着自己，问自己是不是迷路了。
又说，我可以送你回家。
叶薇有些想笑，不过是一个小乞丐罢了。她看到小乞丐头发上还插着稻草，白却肮脏的脚下没有鞋子。
又有些想哭，因为自己也早就没有家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小乞丐。
夜风还在轻柔地起舞，可她突然就不冷了。面对着这个陌生的孩子释放的善意，她好像突然装不下去了。
于是她冲小乞丐招招手。
……
许梦蝶向着叶薇走去，对方慢慢抬起手。
她要打我？
正愣着，小姑娘便伸手将从她头上摘下来的稻草给她看。
许梦蝶有些羞，自己确实太狼狈了些。
小姑娘从小包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自己：“你吃。”
追着狗跑了一晚，许梦蝶下午吃的东西早就消化完了，这会儿看见干到掉渣的馒头，肚子竟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瞅了瞅小姑娘，突然听见她肚子也响了一声。
“哈哈……”许梦蝶没忍住笑了，叶薇也弯了弯嘴角，耳根有点红。
最后，两人蹲在街灯下，你一半我一半，分了这个干干的馒头。
……
“小姐，您上哪儿去了！可急死我了！您怎么成了这幅模样？没受伤吧？快坐下先喝杯热水……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说是要送小姑娘回家，可最后却是自己在小姑娘的指路下回到了和白露约好的客栈。
一进门，白露便看到了许梦蝶，一串连珠炮问候，听的许梦蝶头都大了。
像是才发现自家小姐还带了个人回来，白露带着三分疑惑三分警惕地问：“小姐身后的这位姑娘是？”
许梦蝶连忙介绍：“这孩子被家里人赶出来了，一时没有地方去，我就把她带回来了。我记得院子里还有空房间，一会儿带她去吧。”
叶薇不应声，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情绪。她似乎并不在乎自己会去哪里，这伙人是不是好人。
白露有些为难：“可今天只收拾出来了住人的房间，没有多余地方了，姑娘要是不介意，可以和我一起住。”
叶薇也不说话，就盯着许梦蝶。
许梦蝶想到这姑娘似乎有些自闭，于是对白露说：“不用了，她跟我睡好了。”
……
叶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小乞丐走了。
她似乎不是小乞丐。光线充足时，离得近了，能看到她衣服布料上细细的暗纹，领口露出的雪白里衣似乎也很讲究。
只是不知道小乞丐为何会从叶府的狗洞爬出来。兴许做了什么见不得光或者不利于叶府的事。
可那与自己有何干系？
叶薇麻木冷漠地想，叶府不是她的家，是父亲继母二妹妹的家。
……
“衣服放在这里了，需要什么叫我或者白露就行。外面寒气起来了，洗个热水澡能驱驱寒，别生病了。”
许梦蝶一边拿干布擦拭着头发，一边叮嘱小姑娘。
“我先去暖被窝了，一会儿洗完，水和衣服不用动，侍女会处理的。”
叶薇点点头，安静地进了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