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板栗饼,吴氏心思
常欢已经提着篮子进厨房去了。
反正第一口总是她先吃的,到时候用行动告诉她们,鸡枞菌究竟能不能吃就行。
这两天常欢对常老四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和常欢的相处模式有了进一步的缓和。
所以他现在就算心里有点不太确定的忐忑,也硬着头皮附和她的说法,对常云低声道:
“据说这个蘑菇,人家年年上山采了吃,欢姐儿应是不会弄错的。”
常云似懂非懂地颔首,有人吃过,还没吃出事来。
那就是能吃了?
她把背篓倒扣,倒出鸡枞菌,把叶子等杂物挑出去。
不一会儿,常小五拿着剪刀和常小三也加入了剥板栗的队伍。
***
中午不做饭,所以厨房里除了半锅早上剩下的,还温热着的水,其他锅灶都是冷的。
糯米粉和白面都能做板栗饼,但是她就喜欢糯叽叽的口感,不过……
真是无米之炊,难为巧妇。
手划过被陈氏擦洗得干干净净的灶台,那真的是一点油痕都没有的。
她得做个无油版板栗饼。
她蹲下,温着水的灶炉把火起了,等会儿煮了板栗,扒板栗肉。
等水烧开,舀了些起来,等会儿和面用。
常小五把洗了的板栗拿进来,倒进锅里煮熟,脸上笑嘻嘻地,活像已经吃上了心心念念的饼了。
开了口的板栗熟得快,常小五把板栗捞起来,又去奴役他三哥。
常欢取了和面盆,倒进糯米,边倒开水,边用筷子搅面。
搅拌成絮状,下手揉成光滑不沾手的面团,放置一边备用。
吴氏从柴房过来的时候,一脸的不赞同。
“欢姐儿,你这两天是怎么了?”
常欢正在用擀面杖捣板栗蓉,闻言,也不回头看吴氏,“能怎么?”
吴氏眼睛一扫,看见灶台上的面团和篮子里的东西,一时也语塞。
她家欢姐儿还能弄来这些东西,什么时候长的本事?
常老四从常欢这儿得的两次板栗,他们屋里头还剩有大半碗在,双胞胎也没一下子就吃完的。
夫妻俩夜里躺下睡觉时,她还和常老四嘀咕,欢姐儿运气怎么那么好,满山的猴孩子,都是嘴馋好吃的,就偏让欢姐儿捡着便宜,发现了这板栗的好。
还有陆园那事……
小常欢跟着吴氏到老常家的时候,才十岁左右,瘦弱得跟个七八岁的孩童一般,怯怯懦懦的,甚至不大和老常家的人对视。
常老四向来是心里怜悯孩子,但又不敢太过接近她的。
她就跟个锯嘴葫芦一样,而作为继父的常老四在家里本来也是不喜言语的那类人。
这么些年,孩子就在眼皮底下长成这样,他除了有愧疚,也别无他法。
孩子似乎根本没想融入老常家这个大家庭里。
所以,关系好不好的,大家都在尽力过日子就行了。
吴氏是他自己选来的媳妇儿,性格稳妥,也不嫌弃他啥也没有,只有一间睡屋的境况,常老四是满意这个媳妇儿的。
只是,吴氏对常欢的态度有些微妙,他尝试说了好多次,吴氏都固执己见,我行我素。
他作为继父,不好太过插手她们母女之间的事。
吴氏这么疑惑的时候,常老四那很久没动的脑子,很是想了会儿,替她转换了另一种角度,“不管欢姐儿怎的,她始终都是向着你,向着咱们四房的,这个家里头,她只有你和我可以依靠。你看,有了好东西,她也会惦记着双胞胎。”
吴氏听了抿嘴不语,她又不是傻的,常老四对她是没话说,平日里体贴周到,对她说话也都是憨声憨气,实诚得紧。
但尽管她家欢姐儿再怎么蚌壳嘴,作为亲娘,她也是能看出来,自家大姑娘对她这个继父是没有异议的。
给他的板栗,纯粹只是给他,和双胞胎没什么关系。
常欢和双胞胎弟弟妹妹的关系,就跟老常家其他孩子没两样。
也不对,这两天她跟二房走挺近。
吴氏不想承认,自己自从生了双胞胎以后,对常欢以后的人生,的确生了别样的心思。
孩子有所察觉,渐渐和自己离了心,在最初的恼怒以后,她也知道这是必然的。
但是,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怎么对她,不都得受着吗?
卧榻之侧,她心思复杂地看着自家男人,“她知道你的好,那是给你的。”
常老四一副惊讶的神情看她,“媳妇儿,如果她知道我这个爹的好,那她也应当知道,我不会吃独食。”
吴氏想着自家男人的话,视线从篮子里转移到了常欢身上。
那挺直的后背,连后脑勺都像刻着倔强两个字。
她踏进厨房,缓缓走到她身后。
一把嗓音又轻又软,“娘那天说的事,你不愿,也就罢了……”
“娘会再给你物色合适的。娘只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不用吃苦受累,能吃饱穿暖,更不用去看他人眼色。”
她喃喃地道:“这种日子,娘自己过就好了……”
常欢把红糖倒进捣好的板栗蓉,用筷子搅拌着。
“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穿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那一巴掌的恶意,是她吴氏给予的。
这才过了两天。
常欢不觉得自己是条金鱼,只有三秒钟的记忆。
她可是记得很牢的。
吴氏眼里星火微微跳跃,“总归,我不会害你,我是你亲娘。”
常欢遗憾着这里没有黄油,没有淡奶,否则做出来的炒馅口感会更好。
听着吴氏这话,她平静得很,“亲娘会拿自己姑娘的前程去算计吗?你问自己姑娘愿不愿意了吗?”
常欢始终觉得,联合当天那躲过去的一巴掌和吴氏那番话,落水一事实在有些蹊跷。
但她没有证据。
更糟糕的是,她连当天的记忆也没有。
吴氏闻言,犹疑不定,“什么算计?娘并没有让你如何如何,是你自己一口就应了的,你若不愿,我不逼你。”
终是抓了常欢的手臂,恼问:“但……你这不是愿意吗?”
常欢这下有点吃不准了……
她搁置了手里的东西,回转身,“你说是我自己愿意的?”
“愿意去跟一个男……唔……”
吴氏急忙忙在她说出口之前捂住她嘴,又看了厨房门口一眼,气急败坏地低声数落,“你是不想要你的名声了?”
常欢只是想着,莫非,自己猜错了?
吴氏看她安静下来就放开了手。
“娘是从隔壁村听来的一嘴,那有个在蒋家当了几年丫鬟的姑娘回村看老娘,把蒋家少爷隔日要上望云山打猎的消息嚷嚷了出来……”
吴氏语气里毫不掩盖她心里的惋惜,“那天,一定不只有你一个姑娘上山了,那样显贵的人家……”
常欢:“ …… ”
所以,那天真的是在望云山上遇见的那位黑衣男。
哦,吴氏说,那是蒋家少爷。
所以,真是她自己愿意的?
可是,为什么?
她明明没有什么嫌贫爱富的心思。
吴氏还要去柴房干活,她瞥了一眼灶台上的物事,“若有造化,得了贵人青睐,下半辈子的日子就好过了,娘并不认为这是错的。”
常欢:“……就你姑娘这般模样,你到底哪来的自信,你口中的贵人就能看上?”
“再说了,看上了,给人做妾去吗?或者通房?”
吴氏被她这一字一句怼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常欢不想和她多说,就算先前对她揣测过度了,但是吴氏这想要让闺女去博取荣华富贵的心思是昭然若揭的。
吴氏面色晦暗,嘴唇抖了抖,还是无言地离开了厨房。
回到柴房时,柳氏吮着被扎破的手指头,挑了挑眉,幸灾乐祸地道:“你们欢姐儿脾性可越发大起来了,瞅瞅,都把你给气成这副样子了。”
“不过你们四房这回可沾光了,她一个人就占了一整棵,我都看了,好几大麻袋。”
“四弟妹,你心好,你看……”
吴氏哪里听不出来柳氏话外之音?
就是想占点便宜罢了。
往日里为着能在老太太那里讨点好,说不定她就应了,但是想想这两天的常欢……
她低头作难为状:“三嫂,她爹说那是欢姐儿的东西,由着她自己处置,你若想要,自己找欢姐儿说吧。”
柳氏心一抽烟,手指不妨又被板栗给刺了下,“ …… ”
她现在一想到常欢,满脑子里都是那张甜笑着的脸,和冷漠的眼。
她咬着冒血珠的手指头嘀咕,“那我还不如去求求老太太……”
吴氏扯着嘴角,对着这会儿抬头看她的陈氏,自嘲地轻笑。
是啊,大房三房但凡想要点好处,找老太太说几句好好,把人哄得开怀了,老太太给多给少,就没有不给的。
二房有那夫妻俩顶在前头,老太太不说补贴一二,也总不会亏待。
只有四房,老太太是爱搭不理。
双胞胎还小,老太太还不能折腾啥,等双胞胎大了,谁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可是欢姐儿已经到了说亲的岁数了,她不紧着给欢姐儿找个好去处,就等着被老太太随便找个歪瓜裂枣打发了事吗?
她还想着,找个顶好的女婿,日后还能帮衬一把双胞胎。
她对她的姑娘是有些算计。
但这不是对她们一家子都有好处的事吗?
吴氏耳边又响起“小妾”“通房”的字眼,那些很是久远的往事,不经意间就浮现在脑海中。
***
厨房这里。
常欢把放置一边的面团分成大小均匀的面剂子,再把面剂子按按出个小坑,往里头放入一勺板栗蓉,然后收口,用手掌按压成饼状。
常云是个心灵手巧的,一看这情形,就猜到这是要烙饼。
她从厨房大水缸后边提溜出一口铁锅来,说是家里用来烙饼子吃的。
现在粮食抗不住这么吃,所以锅也放置了几个月了。
这不就是不粘锅嘛?烙饼用刚好。
老常家院子里一通忙,等头顶冒着火气的老太太带着双胞胎从村里的五奶奶家回来时,院子里正飘着一股子白面饼子的香气。
老太太还没进自家院门,隔得不远的左邻就朝她吆喝,“花婶儿,你家今天做的什么吃食啊?我站这儿都闻到味儿了,看你们一院子的人都忙得,家里有什么好事嘛?”
被叫花婶儿的老太太一手孙子,一手孙女地,闻言,沉着脸道:“指定是哪个挨千刀的在偷吃,能是什么好事?看老婆子不削了她!”
步履匆匆拖着两个孙儿三两步回了自家。
院门一开,常老四和那老大一堆板栗壳就映入眼前。
还有一旁帮着忙的孙子常小三。
老太太心一梗,这一看就是今天刚收回来的,属于常欢的那一份。
老太太抬起手,隔空指着这不争气的四儿子。
“你……你就等着把你亲娘气死吧!”
常老四莫名道:“娘,儿子做什么惹您气怒了?”
常小三忙从凳子上起来,去搀老太太,“阿奶,外头谁惹着您生那么大气了?”
双胞胎看见自家爹爹也全部扑抱上去,常老四只好先停了手上的事。
老太太一边就着常小三的手往厨房去,一边恶狠狠地咬牙道:“个恶毒心肠的小蹄子,在外头败坏老婆子的名声不算,还想把我老常家一锅端喽!”
“天老爷哟,咋不下来一道雷劈死她!”
“娘……”柴房三妯娌听到动静也赶了出来。
老太太斥骂道:“娘什么娘!活干完了吗?”
厨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的人瞬间闭嘴。
常欢立在门前,脸上有几道木灰的痕迹。
随之而来的,是常欢平稳无波的声音。
“老太太,猪油给一勺吧。”
一旁的柳氏都要给常欢竖大拇指了,这欢姐儿,老虎屁股是越摸越顺手了。
老太太一言不发扒开常欢,进到厨房,气冲冲地像要找什么茬似的。
却在灶台两步远的地方顿住。
随后瞳孔瞪大。
几步远的灶台上,堆了一笸箩两面焦黄的面饼子,一个个大小均匀,卖相喜人。
满屋子都飘着白面板栗的香味儿。
而灶上还在翻滚着的锅里,是另一种沁人心脾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