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他们面对这样一句夸赞而非愤怒斥责,有些面面相觑。
“不过他中的毒倒是真的。伤口我都处理过了,解毒是个麻烦事,”江月白微微垂眼,把左手散开的袖口别了进去,“你们过会儿把他抬我房间去,我要好好查查是什么毒。”
从此处回到江月白所住的院子是一条长而僻静的小道。
四周草木葳蕤。
江月白回途时与来时有些不同,但那都是一些极其细微的细节。
比方说发梢沾了点灰尘、领口的褶皱多了几层、颈侧有几道指印、背在身后的手指指弯处有些红痕
穆离渊对江月白身体各处的细节非常敏感。
每看一眼都像针扎。
他一言不发地跟在江月白身后。
不仅牙疼嗓子也疼,什么话都不想说。
沉默地走了许久,江月白忽然放缓了步子。
穆离渊抬起头,正看到江月白回过身。
“饿不饿。”江月白问。
很随意且简短的一句。
但越简短,就越显得这句问话有种别样的亲昵。
穆离渊的牙痛嗓子痛胸口痛在这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心口一点暖暖软软的东西。
“一大桌的饭菜,一口都没吃,”江月白很自然地走到他身侧,瞧着他的脸,轻声问,“生谁的气呢。”
穆离渊被江月白靠近的动作弄得不敢呼吸了。
也许是刚才为景驰疗伤费了些力气,江月白的身上有淡淡的汗水的气息。
这种气息对于穆离渊而言是致命的。
能轻而易举唤起他某种肮脏不堪的回忆。
他吞咽着喉结。
曾经疯癫放纵的长夜里,他会从正面从背面吻江月白各个地方的汗水,数不清的汗滴顺着颈线肩颈流,勾勒出江月白的身体线条,浸湿的、颤抖的、勾人心魄的
他再也体会不到的。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穆离渊不敢和江月白对视。
只是什么,他突然想不出理由了。
唯一的一个合理理由他还不敢说。
“只是牙疼?”
江月白替他说了。
穆离渊抬起眼睫,又立刻垂下。
他总觉得在江月白面前时自己像个幼稚的透明人,什么心思都能被一眼看穿——这样的感觉让他很羞愧,莫名地想要认错。
虽然此刻他好像并没有犯什么错。
“不疼了”穆离渊磕磕绊绊说,“现在已经好了”
穆离渊对江月白突然的关心感到受宠若惊。
刚才他还嫉妒江月白关心景驰、专门去给景驰疗伤,但这一刻自己也有了这样的待遇,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他承认自己很没出息。
江月白待他冷漠的时候,他难受得浑身都痛。
但只要江月白愿意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又觉得所有的痛都不算什么了。
“不疼了正好。”江月白点点头,伸手揽过了他的肩膀,“你上一趟山,帮我采点罗浮草和燃木草回来。”
太近了,穆离渊屏着呼吸,有些不敢闻身侧奢侈的味道。
“要傍晚时分的燃木草,只要草尖,不要草根。”江月白又仔细地交代了一遍,最后很温柔地问,“记住了么。”
江月白的语调是温柔的,穆离渊听着却如坠冰窟。
刚开心了一点的情绪又瞬间低落至谷底了。
燃木草是解毒的药。
原来那点好脸色是替景驰给的。
燃木草生在柳溪镇南的普门山。
普门山很远,并且草药生在峭壁,需要攀登悬崖。
采药一趟起码需要好几个日夜。
穆离渊原本的采药计划是:在山脚下舒舒服服睡上几天,等第三日傍晚直接捏个飞鸟的壳子抓几根草回去。
但不知为什么,到了普门山脚下,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强烈的自我折磨的想法。
最后还是用这具人形身体上了陡崖。
采药的时候他一直心不在焉的。
甚至希望自己一脚踩空摔下去,最好摔得半死不活,再一路拖着血痕爬回去。
这种奇怪的想法他从小就有。
小时候同门欺负他、师哥把他推下山崖,他就幻想过摔死在崖底。
那样师尊也许会看着他的尸体为他伤心一瞬、流一滴眼泪。
那是他幼稚地想要乞求到江月白的爱的方式。
原来那种乞求,早在那么早的从前,在他还不懂得什么是爱的时候就有了。
后来他小时候想象的画面终于在现实中出现了。
他死在江月白面前,江月白却根本没有为他流一滴眼泪。
普门山下有一座道观。
采药下山后,穆离渊在道观里歇脚。
他身上剐蹭出了很多伤,有些没力气了,坐在门口的树下休息,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那些人个个都面带虔诚,在神像下三叩九拜,嘴里念念有词。
仿佛把心愿说给神像听,就会心诚则灵、心想事成。
看得久了,有一瞬间穆离渊也想去跪着祈愿。
回神后才发觉自己的可笑。
江月白是这世上最高贵的神明。
可他跪在过江月白身前无数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