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戏往(五)
阿文瞟了一眼席秋实的表情,随即也走了过来,一同拱礼道:“程姑娘,我也输了,你这剑术使得真好,令在下佩服,我们输得心服口服啊。”
就算没有席秋实出面做和事佬,他们俩今后也都不敢在半程面前造次一二了。
这看着外表上温婉贤淑的漂亮妹子,内里竟然是个冷酷无情的功夫高手,两厢反差对比,令人大跌眼镜。
“抱歉,我下手有点重,回去冰敷即可,再不好,可以来找我,我帮你按摩疏通。”
她身子前倾略弯下腰,左右手抱拳,声音里略有一丝歉意。
见状,万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二人继续聊,他得先回去休息了,阿文余光一扫,没说什么也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半程略侧了侧身,心里有点顾及着身边那个男人,犹豫着要不要跟着离去。
在她将要迈出一步的时候,对方掩唇清了清嗓子,随即转过来看着她说:“为什么要那样用力,你的手不疼吗?”
闻言,半程怔松了一瞬,似没有想到他能在这个时候开口,更没有想到还是对方主动搭话。
见女人一脸错愕,席秋实歪了一下头,神色难辨,随意地从兜里掏出烟盒:“你介意我抽根烟吗?”
对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半搭着话似与自己闲聊一般,让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随即,她摇了摇头,双手裹紧了自己的牛仔外套,仰起头看了一眼星空,漆黑将天地连成一片,犹如穹顶倒扣,照不到一丝光亮。
“疼啊……”
过了会儿,脆生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她慢了一个半拍的时间回答了席秋实的话,整个人却毫无察觉般。
“难道疼就不练了么,再说我已经习惯了。”
话落,男人手指磕烟盒的动作一顿,不由地哑然失笑,低沉地问道:“看来你的剑术练了很多年咯?”
闻言,半程凝眉想了一下,心底翻腾着涛涛江水,往昔一幕幕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她记得第一次握剑的时候,没有其他的缘由,只是为了一个人,为了那个可怜又羸弱的敌国质子,为了他,她贵为一国王姬却甘心情愿成为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半程,付出的这一切,到底值得吗……
有一道声音从心底传来,萦绕在她的周身,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喊着,满目不甘从眼角泄出。
不知为何,面前的女人忽而垂下眼眸,挡住了眼底一抹流光,须臾,她又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席秋实。
这一眼很深很沉,势有一种要把他穿透的错觉。
席秋实一怔,继而挑了挑眉,完美地掩饰住了眼角细微的抽搐,稳住心中惊诧,依旧面色如常地回看着对方。
“怎么了?”他淡淡问道,神色却不见一丝波澜。
此刻,男人一双琉璃眼静静地看着她,一如往日记忆里那般干净、出尘,也一如记忆里那般幽深、静寂。她下意识想到,也不知这一刹那,拨开眼底深雾后,展现出来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亦或锋芒逼人的杀机,还是,空空如也地陌生……
“二十年……”
停了一瞬,半程又开口道:“只多不会少,我练了二十年,你信吗?”
席秋实视线一顿,落在她身上没有着急接话,目光里隐猝着一丝意外,或者说,对于半程这句半真半假的话,他第一时间脑子里思考的是关于对方资料上的年纪,年岁仅仅二十五岁?
难不成她是五岁启蒙剑术,恐怕在任何一个人听来都觉得极不正常。
“程小姐这话,真是闻所未闻。”
男人嘴角微微翘起,不去回答半程的反问,而是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当即,半程脸色一变,飞快地瞥向对方,眼里泄出几分执拗的意味:“叫我半程,我是半程。”
男人跟着点了点头,十分配合的改口:“嗯,半程,你的话,我真是闻所未闻啊。”
“不过……”
他抿了抿唇,手指捻起一只烟,将叼未叼的动作看着她:“我相信你。”
见他这么配合,半程也不好再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下去,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担心与不担心,今生都会碰面,结果和以往也没有什么不同了,她本就一无所有,如今也怕不得失去。
因为失去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过得的很好,人生美满,不像她……
她下意识叹了一口气,又将头埋进肩膀里,像个鹌鹑一般,不再开口。
安静中一声清脆地“嘣”,过了一会似有若无的烟雾散开。
男人吐了一口烟圈,淡瞥着半程的动作,无声地摇了摇头,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她又开始了,一如片刻前的沉默,她又缩回了与世隔绝的保护壳里。
但席秋实还是捕捉到了对方一点性子,有点执拗,她有一种特别的固执。说白了似乎是刚刚自己那一句程姑娘的称呼惹恼了她。这个女人对其他人怎么称呼都毫不在意,偏偏却在意自己如何称谓她。
明明不是一个话多的性子,更不像是会闲聊的人,可现在却老老实实地站在这里,苦吹着冷风,既没有负气离去,也没有多余的心思讨好自己。
半程……
她给了自己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一时半刻间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形容,总之就是一个字怪。
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怪。名字连同她的性格一样飘忽不定,意味难解。
但却带着一种猝不及防,无缘无故地吸引,引着他提起兴趣,也同样吸引着其他男人前赴后继的来。
“半程……”
冷不丁地,男人轻轻念起她的名字,声音低沉,略带着沙哑。
半程双耳不自觉一动,头抬起,一双眼顺势对上了男人投来的探寻。
四目相对的一瞬,她不动,他亦不动,犹如相隔不同世界的对望。那人依旧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些漫不经心地打量,似乎她只是一个叫半程的剑客,一个归于他雇佣的保镖。
“我,我要回去了,你请便。”
顿了顿,半程再次避开了男人的视线,半遮半掩的维面上平静,故作镇定却犹如掩耳盗铃一般。
晕黄色的灯光下,席秋实将她脸上的情绪看得十分清楚,她像个鹌鹑低头沉默在旁,隐约露出了一片白皙的后颈,曲线带着一种特别的美感,随着厚密细软的发一路延至衣服里。
“半程?”
男人一只手夹着烟,站在灯光暖意里,目光看着那道倩影一步一步地走进漆黑里。
“果然是难以降服的主啊……”
言罢,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脑中不自觉地回味了一下,片刻之前两人四目相对,她亦没有躲闪,也许那一瞬才是真正的她,而不是这张面具。
继而,也在对方那双明眸中,他看到了一片冷清,犹如一泓冷泉,微波不起,仿若能参透一切,从躯壳延伸至灵魂最深处,让人看过去无处可藏,无所遁形。
比起她的外表模样,现在席秋实更感兴趣的是对方骨子里的个性。人如其名,她自己本身就如同一柄长刃,合鞘时柔和娴静,单纯无害,一旦出鞘则锋芒毕露,寒光凛凛,无比威严。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嗡嗡震动了起来,男人低头拿起电话,放在耳边接通。
“喂。”
听筒里的一语低沉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但林威好在跟着他十几年的时间了,早把他的脾性和习惯摸得透透的。
“唷,你今儿心情不错啊?”
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对方因何而高兴,不过林威不着急,摸了把下巴,边侧头夹住手机,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随意地晃了晃:“我猜……”
林威故意扯长了音腔,憋不住揶揄道:“是跟女人有关吧!”
“哼。”
闻言,男人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眼底渐沉,表情寡淡,难以分辨出一丝喜怒。
席秋实仰头看着漆黑的夜,末了化为一笑而置,这个笑容夹杂着几分冷厉,没有半点温情:“你赌对了,这柄剑果然锋利。”
“哎唷!”
听筒里忽然传来一声怪叫,林威舌尖抵了一下后槽牙,神色间喜悦难自控,就差拍掌叫好了。
“我就说吧,瞧我这张嘴,真是跟开了光一样,那我是不是可以涨年分红了!”
顿了顿,他似回过味来,跟着补了一句:“不对啊,以往你不会跟我说啊,你会直接就上啊。”
“啧啧啧,你这压根不是看上的样子啊,我就知道寒冰一块,难以捂热,看来还是不行。”
这是林威对半程第一眼的印象,他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对方其他的样子,更看不出来她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除了那张脸外。
“谁说我看上了,你那脑子往其他地方用一用不行么?”
冷风拂动男人额前的碎发,指尖明灭着丝丝缕缕的烟雾,一路飘远。
“没看上,没看上你是想干嘛啊?”
林威仔细一琢磨对方话里的意思,却依旧不得其解。
“咱们这里又不搞什么邪门歪道的事,咱们敞开大门是做正经生意的,她一个使惯了刀剑的人,又不爱说话的性子能做什么,只会十步杀一人……”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噤了声,咽下一口不安,随即:“你不是这个意思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