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琰州
张国师的父亲张有道,早就归隐山林了。
年少时他游历四方,名动天下,又有谁人不知道,捉妖天师张有道的名号?他将风西张家的名号发扬光大,玄门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后来却发现,一个人实在难以与这黑暗的世道争。别说他一个了,就是整个张家都不行。
张有道擅长捉妖,可遇到的最大阻力却从来都不是妖精,而在人为。于是,本就对这世道失望的张有道,在自己最寄予重望的大儿子张毅成拒绝接任张家宗主之位,而是入朝为官时,彻底寒了心。
他年岁已高,再也背负不起整个宗族的重任,无奈便将宗主的位子,连同传家宝九天碧环,一同传给资质平庸的二儿子,自己则到故去夫人的家乡找了个野山待,从此与世隔绝。
当初九昭被送来他身边时还是个婴儿。模样与她父亲儿时如出一辙,张有道看着便来气,原本他想拒绝抚养,可听说了这孩子的身世后,又心软了。
如果他不管这孩子,让她在大儿子娶得那个毒妇眼皮子底下长大,还不知道能活到几岁。而且,这孩子的血脉之力非常强大,是块做捉妖师的好材料,养大后说不好,还能继承自己捉妖天师的衣钵呢。
于是,思来想去后,张有道还是留下了这个小孙女儿,一把屎一把尿的精心把她拉扯大。
九昭倒也没让他失望,小小年岁,掐诀念咒就已经像模像样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在符箓之术没有什么天分,归根结底,可能是她符画的太丑了。
到了九昭长到四五岁,张有道以为自己终于能省点心时,却发现这孩子由于自小远离人群在山中长大,虽心地纯良,却不怎么说话,整个人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像个呆子似的。
大山里没有什么消遣。张九昭平日里除了和动物玩耍之外,最爱爬树,常常在树上一待就是一整天,怎么叫都不肯下来。
眼看着就要把一个好好的小姑娘给养成一个小猴子,还是个傻猴子时,张有道才终于决定下山,带她融入人群生活。
离山下不远处,有个稻禾村,处在琰州边界。虽偏僻,却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张有道选了个风水不错的地儿,建了个不大不小的宅子,然后将九昭的奶妈一家从云都接了过来,这下就人多热闹了。
自从他们爷孙俩下山来此以后,不仅九昭的性子开始变得活泼,且整个琰州城都跟着有生气儿了。
琰州虽小,可地处京朝与南夜国的交界,本是两方都无瑕管顾的混乱之地。自从他们来此后,却太平的连一只妖邪都没有出现过。
别说妖怪了,就是大街上游手好闲的街溜子一听到张九昭这三个字,都会立马夹起尾巴跑路,张家这位小祖宗,平素好管闲事,眼里可容不得一粒沙子。就是那路边咬人的野狗,她也得给教育的服服帖帖才行。而且受南夜的女尊风俗文化熏陶,她从不把大梁对女人三从四德的束缚看在眼里。若是听说了哪家汉子打自家女人,定要上门去狠狠教训一番。
虽然对人类私用术法是捉妖人的大忌。不过此处天高皇帝远的,除了爷爷也没人能管她。
每次她用术法整人时,都会被爷爷好一通骂,然后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她打。但九昭根本不怕打,仍是我行我素,一旦闯了祸,要么跑到四邻家里不回家,要么躲进大山里等爷爷气消了再回来。
其实张九昭也不尽是做些惹人烦的闲事。若是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和她一说,她立马就会把张有道叫来给他们治病。若是谁家得了什么难处与她一说,她也是十分上心的帮着解决,虽然,最后累的人还是爷爷张有道吧。
而那些平素得到过爷孙俩帮助的叔叔婶婶大爷大娘们,都对张九昭又敬又爱。她也常常蹦跶着小短腿,到四邻家中去蹭饭。她出门时总是一副南夜国少女的打扮,除了比大梁服饰凉快以外,还有许多精致的银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若是谁家听到叮叮当当的银铃响声,总要出门看看是不是张九昭来蹭饭了。
张有道因为自家孙女儿的热心肠,家中已经收养了十几只猫狗了。若不是有李奶妈的丈夫帮着管家,自己这一把老胳膊老腿,迟早要让九昭给折腾散架。
而头疼的不止张有道一个人,还有琰州府尹李大人。周边的难民听说了琰州的光景后,都蜂拥而来,想在琰州讨生活,可琰州这个弹丸之地哪里容得下这许多人,于是,这可把李大人给头疼坏了。
时间一晃,九昭便到了及笄的年岁,
某日
“九昭姐姐,九昭姐姐,别睡了。”一个戴朱红色抹额,着金色常服的小男孩,气喘吁吁的跑进张九昭的闺房,使了吃奶的劲儿才从被褥里拉出酣睡正香的少女。
“幺姐,你可别再睡了,爷爷马上就要到了!”
闻言,刚才还昏昏沉沉的张九昭顿时清醒了,连一丝瞌睡的踪影都不见,立马起床穿衣。
“十荒,快把我的常服找来。”
片刻以后,张九昭慌慌忙忙的穿戴好行装,奔向门口,正好碰上要进门的张有道,便作揖道:“爷爷早,爷爷不是去柳州寻宝了嘛,怎么这就回来啦。”
张有道在门口掸了掸身上的土,咧嘴一笑,捏了捏张九昭肉嘟嘟的小脸,又弹她光洁白净的额头。
“还不是放心不下你们两个小祸害嘛,瞧,爷爷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看你们啦。怎么样啊,嘱咐你练习的封印符,练习的怎么样啦?”
“我……”张九昭一时语塞,忙回头给十荒使了个颜色,又假装哭丧着脸说:“练的差不多了,只是昨日十荒贪玩,不小心把墨给泼到桌上,就把我的符全都给毁了。”
张有道朝十荒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十荒顿时打了个寒颤,又看了看幺姐的脸色,更是浑身发冷,于是只好撅着嘴低头应声道:“孙儿调皮,孙儿知错了。”
“问题不大。”
张有道一边说,一边往屋里去,刚坐下端起茶杯,十荒便十分有眼色的提起了茶壶给爷爷斟茶。
“爷爷打算带你去实地测验一下。”
“什么?”
九昭又惊又喜,说不出的别扭。
她喜的是终于不用再画那该死的符了,而惊的是自己的符咒根本就不到火候,实地测验那肯定是要凉凉。
“爷爷都查探好了,柳州的确有个妖窟,咱们爷孙俩明儿就启程啊。”
这么快啊……早知道我就多练练了……
九昭虽在心里叫苦连天,却没有开口求情。整个琰州都知道爷爷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尤其还是个想一出就是一出的主,求情也没有用。
大家都说,爷爷脾气古怪却偏宠着她,是她张九昭有福气,但实际上她认为,明明是自己在惯着这个小老头才对。
这些年,为了让爷爷开心,她是上过荒山,下过古墓,稍有一点懈怠,就得吃不少苦头。
“十荒啊,爷爷和姐姐这一去估计要不少时日,正好赶上年关,我已经给你爹消息了,明日你就先风西过年去吧。”
十荒闻言,喜不胜收,连忙问:“真的吗爷爷?”
张有道嘴巴一撅,心想我老头平日里是虐待你了还是怎么着,一听要回家就这么高兴。
“这还有假?”
十荒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立马告别二人,奔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望着十荒渐渐跑远的身影,张九昭不禁砸嘴。
“臭小子居然这么舍得下我,没义气。”
可转念一想,其实这也不赖十荒。
她长到十荒这么大时,已是琰州的小霸王一样。因为受爷爷宠爱,不仅百般骄纵,还被传了不少稀罕的物什,虽然她自己是没觉出有什么好来,但叔父和婶婶倒是眼红得很,终于等小十荒稍微大了一点,就立马送过来求爷爷教养了。
她没娘也就算了,小十荒还这么小,心里定是舍不下娘亲的。
察觉到阿九的思绪飘飞,爷爷放下茶杯吩咐道:“阿九啊,你也快去准备吧。”说完,便离开了。
阿九重重叹了口气,小小脸蛋耷拉了下来,心说又要好一通折腾了。她垂头丧气的走回床边,张开双臂重新躺了下来。
哎?刚才正梦到哪儿了,哦,对。
又梦到那个白衣白发的男子了。
这已经是阿九第无数次梦见他了,虽然看不真切他的脸,但她对梦里的这个人莫名的熟悉和亲切。
记得第一次梦到他时,她才九岁。
那天晚上阿九记得很清楚,因为时隔两年,她在那一晚,又尿床了。
梦里的她梳着丱发,站在一座石桥上。那地方很奇怪,桥下的河流泛着蓝色萤火,岸边开满了红色的怪异花朵。
那个男子就那么缓缓的向她走来,而后伸出手,对她说:“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