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醒【二更】
第二天一早。
阿江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被子已经被踢落在地上。眉头微微皱了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在宿醉后的难受中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唔……”
房间里的窗子并没有完全合上,微微打开着,从缝隙里透出的阳光浇在了小花盆上,那朵小花在光下似乎生得更好了,似乎在说时间不早了,太阳已经晒屁股啦。
不仅如此,阿江还听见了外头有人经过,带着忙忙碌碌的声音——
“公主说了老嬷嬷今早做得山药肉丝粥做得不错啊,明早还要吃。”
“是吗?老嬷嬷新学的,这还正担心呢,太好了!”
“那下午得就去准备材料了……”
“等会记得……”
“……”
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但阿江当下已经吃惊得不行了。
这……这……怎么就是早上了?
猛地起了身,下地时脚底传来一阵刺痛,加上头一昏便没站稳,坐到了地上,还踢到了一个空酒壶,在地上滚了滚才停下来。
阿江看到这物,脑中丢失的记忆倒是回来了一些,他被邓满灌了一口酒……然后似乎就醉了,隐隐约约感觉被人扶回了房,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嗅了嗅身上浓郁的酒味,又低头望了望自己脚,底下都是干涸了的血迹。
可是……一口酒就能生出那么重的味道吗?脚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细小的伤口?
还没等阿江想明白,便有人一脚踢开了房门。
来人是他的侍卫长师父,陈义。
几乎是立刻,阿江就想到了昨晚自己没有去值守巡逻,玩忽职守……
“师父恕罪!阿江愿立即领罚!”
但陈义只是冷着脸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必了,昨晚已经有人替你去了。他休沐时你去补上便好。”过了一会又接着说,“把衣裳换了,马上出来练剑,快点。”
“是。”
待阿江应了声,陈义便走了出去。
想想之前愣了一会神,就挨了十鞭子,这回可是严重的喝酒误事,怎么就不追究了呢?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师父什么时候这么宽松了?
不过阿江还是稍微振作了精神,找了一身衣服去洗漱,收拾收拾自己。
……
“公主,那小子昨晚胆大包天,就这么不追究了?”婉玉忿忿不平。
今天不用上课,也没什么事情做,温长思便坐在小榻上翻着皇帝哥哥刚让人送来的连环画,那画上描摹精致的小人,勾得温长思目不转睛。
温长思一边翻页一边答应,“婉玉,不用再和一个醉了的人计较,况且他也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
婉玉想到昨晚的画面,真想把阿江暴打一顿。昨晚死死地抱着公主,怎么都不肯撒手,不光抱,还蹭,她都亲眼看见了!
可是公主虽然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了,却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挣扎,静静地看着阿江,但又似乎是透过阿江看另一个人。
“可是,冒犯了就是冒犯了,不罚怎么行?如此行径都不用受罚,那小子将来还不翻了天?”在婉玉的心里,阿江就算换了身衣裳,也永远是个乞丐,打从心里就瞧不起,“这要是传了出去,以后有人效仿,又当如何?”
“可是,昨天的事,我不是已经让屋里的人都别说出去了吗?”温长思抬眼看向婉玉,“而且,事关我的清誉,要是罚了阿江,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万一有了泄露了出去,那也必定是屋里的丫鬟侍卫,他们不敢的。”
“……可以不用明着罚,找人把他带过来,可以暗着罚,我们……”
“婉玉。”婉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温长思手捧着连环画,看向婉玉的眸光中透出了不赞同。
少女背对着夏初的晨光,极为漂亮的脸庞摆出认真严肃的神情,盈盈的双眸依旧水蒙蒙的,纳着光彩,让人吃惊的是里头带着的不容置疑。
温长思一贯对下人亲和,但骨子里是皇室血脉,风采气度是令常人遥不可及,自然也有血统里天生的威仪,久违展露,旁人便也忽略了,似乎以为是温和与威压在她身上是不会同时存在的。
服侍多年的公主,难得对她直白地表露出不满的神情,婉玉如梦初醒,自己一直被公主优待,早已被其他下人捧得不像话了。如今……公主是不是觉得这番话是不把她的命令放在眼里?
反应过来后,婉玉连忙向温长思认了错,“公主恕罪!公主已下达的命令,奴婢不该去质疑,请公主责罚!”
“没关系,你先下去吧,让厨房送点茶果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
待婉玉离开后,温长思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情,接着手里的连环画,上面画着的是奴籍管家的儿子和府里小姐的故事。
温虞安从来都不检查手底下的人给温长思都淘来了些什么,一定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世俗男女的故事混于其中。
册子说了那管家的儿子样貌好,还如何如何踏实勤劳,除了出身差没有任何毛病,但他在心中爱慕小姐已久,小姐才貌并存,一笑动人,让他辗转反侧,却自知身份,不敢多看她一眼,也不敢同她多说一句话。
小姐及笄后不久就定了亲,未婚夫是位门当户对的翩翩佳公子,那小姐虽然对人家没什么感觉,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没想着拒绝,直到有一回,上山求签遇到山匪,被那管家儿子救了,自此心里便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管家儿子被调到了小姐身边,有了和小姐接触的机会,小姐也渐渐被这个年轻人所吸引,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小姐不想同那翩翩佳公子成亲,但又不敢同父母亲说,因为一定不会被答应的。一天夜里,便详装睡下,躲过丫鬟,悄悄来到了管家儿子的房里,求着他一起私奔。
最后一张图文上是小姐泪眼婆娑的样子,用长袖抹着眼泪。
然后便没了下文,那管家儿子到底答应了没有?看得温长思着急,翻了一下封面,记下了这个名字,到温虞安刚让人送来的那箱书里去翻找,看看有没有下一本,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唉:-(……”要不等会让人出宫去买一本?
“咚,咚,咚”
“进来吧。”
婉玉端着一个果盘和一盅花茶进来,看到温长思在书箱边,周围散落着一地的册子。
“公主这是要找哪一本?让奴婢来吧。”
“不用了,我已经找过了,这本没有下下一册了。”温长思看起来有些丧气。
“那就换另一本?”
“你不懂。”
“……”
温长思捡起了自己原先拿着的那本,实在令人意犹未尽,打算再看一次。
不知怎的,看到出身低微的管家儿子,就突然想起了阿江,昨晚那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抱着她,恍惚间想起了数年前,也有一个小男孩也想那样双手环在她身上,怎么都没有放手。
她伸出手摸了摸阿江的头,阿江似乎被安抚到了,抬起朦胧的双眼看着她,渐渐地放了手。
坐回了小榻上,白嫩嫩的小手拿起了小叉子,将一块鲜甜的橘子送进了嘴里,又接着看连环画了。
婉玉一言不发,默默地在一旁站着。
……
阿江一如既往地练了两个时辰剑,陈义丝毫不顾阿江昨夜宿醉的身体不适,和阿江的对剑下手还是很重,不过阿江也越来越能抗了。
叮——
两剑相碰。
陈义用力一挑,阿江手里的剑便飞了出去,划过一旁的老木桩,落在了地上。
陈义的剑直至着阿江的咽喉,不一会儿便收了回来。
“多撑了一刻钟,不错,算是有进步。”
“多谢师父。”
“轮到你休沐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了,多多练习。”陈义说完,拍了拍阿江的肩膀,丢过去一张进出的牌子就走了。
是哦,阿江每个月的休沐定在月中,公主殿下人的休沐日一般是从中午开始,一直到下一天的中午,未时前回到归还牌子便可,确实现在就可以走了。近来比较忙碌,都快忘这回事了。
但是阿江不想出宫,他不喜欢外面,不喜欢京城,这是他的噩梦。
以往到了休沐的时候,他都会在屋子里待上一天,还是会早起打拳,然后午后练剑,这已经是难得的惬意了。
握着手里的牌子,阿江打算先回屋,头还有些疼。
都怪邓满!
“哈哈哈,兄弟,在这等你好久啦!”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走出去没多远,便从榕树后探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昨天真是对不住啦!我哪知道你一口就倒了。”
阿江并不想搭理他。
“别啊,你说句话啊,我都道歉了。”
“……”
“喂……!阿江啊,你想不想知道你喝醉了都做了些什么?”
听到这句话,阿江止住了脚步,看向了邓满。
“哈哈哈,想知道吧?我也是偷听到了几个侍卫的讲话,才知道阿江你喝醉了的胆子简直可以上天了!”
阿江:“……”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
“昨天你一口就倒了,我把你扶回了房间,知道你晚上要去巡逻,这不马上就去给你弄醒酒药吗?谁成想啊,一回来人就不见了,连鞋都没有穿,啧啧啧。”
“后来啊,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结果天黑了,就看到你被几个侍卫驾回来了,嘿嘿嘿,你猜这中间发生了……”
阿江打断了他:“……别卖关子。”
邓满小心地凑到了阿江的耳边,放低了音量,“那几个侍卫说啊,你跑到了公主那屋里闹,拦都拦不住,还赖在屋里不肯走……最重要的是——你抱了公主!”
“!!!”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阿江呆若木鸡,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邓满仿佛很满意阿江这幅模样,一脸意料之中的样子,“是真是假我可不保证,反正这些都是别人说的。”
邓满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不过就冲着你我都没受罚,这件事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我倒是觉得有几分是真的,毕竟公主的名声要紧。”接着又说“不过一般遇到这种事,通常都会悄悄把人打杀掉,所以啊,不用担心,假的几率更大,那些人啊一个比一个爱吹牛。”
然而阿江已经被邓满满口的真真假假绕晕了,一直僵硬着身体。
“愣着干什么,走啦走啦!”
……
邓满一路都嬉皮笑脸,逗弄着阿江,但阿江仿佛是失了魂魄一般,不为所动。
“哎,我说你这人,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悄悄你那样。”
这时候,传来了一阵女声。
“咳……你们两个,见到公主,还不行礼?”
邓满往身旁一瞧,只见婉玉和公主正往这边走过来,当即把阿江抓了过来行礼。
“参见公主!”
“属下,参见…公主!”
温长思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不久前刚放下了那本讲情爱的画册,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无聊,便打算出门转转,没想到就见到了阿江。
好像每次出门总是能碰到阿江,不过经过了昨晚的事情,这会儿看到他心里泛出了几分尴尬。
本来还打算当做没看见的,却不想婉玉竟叫住了他们。
这下当做没看见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只好说:“嗯,起来吧。”
两人便直起身来。
在阿江抬起头的瞬间,温长思也刚好看向了他,两人的目光就此交汇。
对上了那双盛满了璀璨星河的眼眸,阿江想起了邓满刚刚说的那些不知真假的话,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龌龊,这样好的公主,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婉玉眼睛尖,看到了阿江腰上系着的休沐牌,想到了今天公主看向她的表情以及平日里对阿江的特殊,说话的语气比起往日缓和了三分,“今日轮到阿江休沐了?”又看向了邓满,觉得昨天的酒一定是他给阿江喝的,说话的语气便显然地不善:“还不去干活?人家休沐,你来凑什么热闹?”
邓满在公主面前还算是正经的,便道:“和阿江聊了几句,小的这就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说完了便溜之大吉。
温长思不知道阿江酒醒以后有没有想起昨天的事情,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