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农机厂虽然废了,但过去带动了这里的经济发展。他们搬走了,集成的街市却没散,依然是附近的“商业中心”。
彭送步行到离养老院几百米外的街口,在那坐到了回市中心的班车。
她把背包取下来,摸出手机,搜到化学讲课视频戴上耳机看。
她去年就考了教师资格证,专业知识也没问题,但学习和教学不是一回事。学得好,不代表教得好,尤其是五中排名很靠后,学生基础差,和她从前的精英模式差别大。
她的试讲要想一把过,就得学习一下基础一点的讲课模式。
她一学习或做事就很专注,因此完全没听到有人在喊她,一直到后座的乘客拍了拍她,她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班车停了,可大家都坐着不动,不像已经到了南站的样子。
她迅速摘了手机,转头问:“不好意思,是有什么事吗?”
那阿姨指着车窗外,笑眯眯地说:“姑娘吖,你朋友找你呢。”
彭送疑惑地往左看,车窗上的帘子半垂,她扒拉开才看清楚外面那家伙。她推开窗,把头伸出去些,问:“你在这干嘛?”
方焜兴奋地用手指指前面,没有答话就绕过车头,拍开车门,走了上来,喊她:“这车还要一会才能修好,你跟我们走吧。”
彭送又把头伸出去往前方看了一眼,这才看到和方焜一块吃过烧烤的某个朋友正靠着路边一辆车抽烟。
彭送把手机塞回包里,拉上拉链站起来,问他:“还有几个位置?”
方焜搓着手,回答:“就我跟六眼珠,呃……刘岩柱。”
他左右看了看,有些紧张地问:“你还有朋友要一起吗?”
彭送转头问刚才提醒她的乘客:“阿姨,要一起走吗?”
这个阿姨,抱着个两三岁的孩子,这么热的天,确实着急车什么时候才能走,闻言立刻高兴地说:“那太麻烦你们了吧。”
虽然不好意思,但她又忍不住加了句:“我们就住南站附近的桐城,要不,到南站外边也可以。”
“那走吧。”彭送伸手要去帮忙抱那孩子,那孩子扭了身子避开。
彭送笑笑,说:“阿姨,你先走,我给你拿袋子。”
方焜人贴着前排座位侧面,用力吸紧肚子,尽量让它不占地,抢着说:“我来,你先下车。”
阿姨抱着孙子挤过去,那孩子突然朝方焜伸手,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抱。”
方焜一愣,接着乐颠颠地把孩子抱过来。
这孩子也不认他这个生,圈着他脖子把头靠了过去,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小哈欠。
方焜高兴,但怕彭送不高兴,悄悄去看她脸色。
彭送早就无所谓地拎了阿姨放在座位下方的大袋子跟上,还催他:“下去吧,车上热。”
其他乘客看他们要走了,不耐烦地发起了牢骚:“这破玩意,还要修多久啊?”
彭送怕焜大宝又魔怔,故意说:“你抱好孩子,别磕到门上了。”
方焜果然没嚷嚷要帮人解决麻烦,只抬手轻轻罩在孩子头顶,特别留神地抱着他下去了。
六眼珠很有眼色地早早熄了烟,打开了后备箱,帮着把袋子放进去,然后进车里准备发动。
彭送拉开车门,让阿姨先坐进去,方焜把孩子还给人家,然后等着彭送坐好了,才坐进副驾驶。
“先到桐城,送一下这个阿姨。”
“行。”
六眼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车时,时不时瞧一眼方焜,还嗤嗤笑。
方焜恼他,骂道:“好点开车,不然我把你打成八眼珠。”
六眼珠不再瞄他,但还是不忘调侃:“我就说你今天跟着我来有好事,你还不信呢?今天必须请我喝酒,啊?”
“去去去,我跟你们说了,我不喝酒,不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哈哈,你就鬼扯吧,谁信呐!”
方焜着急了,立誓一样说:“我都跟你说了,我不乱吃东西了,你再瞎说,小心我磕你啊!”
六眼珠哼起了歌,方焜又嫌他吵,怼:“去去去,安静一会行不行?”
六眼珠“切”了一声。
方焜威胁道:“那我不给你结账了啊!”
“别别别,大哥,我错了。”
“好好开车,等会我就结给你,要再闹,那就月底再说。”
“耶色!”
车里安静了下来,彭送察觉身边阿姨有些不自在,就主动问方焜:“你们刚才是去养老院了吗?”
“是的,送水果过去。”
“你大姑呢,不带她回家吗?”
林小莲过来那天,方焜乘坐的是一辆出租车,说是先带上阿姨再去接大姑。
六眼珠抢答:“包了个出租,早晚定时接送……”
方焜哼了一声,六眼珠闭嘴了。
“大姑在那边吃过晚饭才走的,司机是熟人,会按时去接她。”
“嗯,这样也好。”
“你……你是去看阿姨吗?”
“是的,养老院挺好的,谢谢你介绍了这么好的工作给她。”
方焜不断地调整着上衣,紧张地回答:“不客气,她喜欢那就好。”
六眼珠又笑,笑了一声就收了。
方焜问:“你有空吗?跟我们一块吃个饭,好不好?”
他不等彭送答,又加了一句:“正经吃饭的地方,家常菜行吗?”
“嗯。”
六眼珠插一句:“我老婆喊我必须回去,我就不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难以忽视的笑意。
方焜没回,彭送应了句:“行啊,那得我请你。”
六眼珠又笑了一声。
方焜大声应:“好,我知道个饭馆,饭菜味道好,又不闹。”
“嗯,那就你带路。”
方焜在前头想着什么,彭送不知道。
她纠结了好些天,干脆不纠结了,跟着感觉走,主动说:“我马上就毕业了,工作还要一段时间,不忙,有事用得上我,随时叫我。”
“好的好的。”
六眼珠替方焜问:“妹子哪个学校的啊?”
“理工大。”
“哇塞,好学生啊,厉害厉害!”
六眼珠安静了,方焜才问:“你上了大学啊?”
“嗯,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
这么随便聊上一会,桐城新区到了,阿姨怎么也不肯让他们送进去,只说女儿会来小区门口接的。
六眼珠把车停在一处车少的僻静处,让她们下了车。
车上只剩三人,方焜指挥六眼珠把车停到离轴承厂不太远的一条旧街,和彭送一起下车找馆子。
彭送注意到他之前那点兴奋全没了,整个人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有事要忙吗?”
方焜抬头,强打起精神说:“没事没事,刚才走神了,对不起啊!”
“彭送。”
“啊?”
“叫我彭送,别叫小名。”
“好的,我知道了。”
这脸更丧了。
彭送解释道:“那家伙姓宋名颂。”
“哦,”方焜随口一应,随即反应过来,高兴地说,“嗳,那我叫你彭送。”
他这才高兴一秒,下一刻就乐不起来,因为灵魂拷问来了。
“这几天都去锻炼了没有?”
方焜支支吾吾不想答:“那……那什么,今天……昨天……这两天事有点多,我明天一定去。”
彭送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不是要你一定要减多少重,练多少肌肉。你老这么暴饮暴食,又不动,不消耗,一肥胖身体就很容易垮。运动一下,增强新陈代谢,让身体健康点。”
“你是为我好,对不起,我错了。”
彭送只说:“你的身体你自己做主,我不是要强迫你做什么,还得你自愿才行。”
方焜越发羞愧,大声说:“以后我每天都去,真的,是我太废了。”
家常菜馆到了,里头干干净净的,开在巷子里不为人知。客人很少,除了他们,就只有一桌一家四口在安静等上菜。
方焜快手快脚挑了靠窗的一桌,伸手拦了彭送入座,扯了一长段纸,把椅子和桌子都仔仔细细擦过了,才说:“坐吧。”
等彭送坐下了,他又加一句:“窗边透气,就是容易落灰。”
“嗯,”彭送落座就问,“方焜,你坚持得最久的一件正经事,做了多长时间?”
方焜头都快垂到他刚拆开的碗里了,闷闷地回答:“养老院算吗?从开始计划到现在,六年多。其它店,都是这两年弄起来的。”
彭送本想问问他在养老院能拿多少工资,但这个问题太亲昵,她就跳过,只说:“抬起头说话。”
“哦,”方焜抬起头,却不敢看她,眼往右边瞟,还欲盖弥彰地嘀咕,“今天上菜好慢啊!”
彭送点点桌上那张菜单,没好气地说:“你还没点菜呢。”
方焜又不自在了,彭送只好放缓了语气,重新说:“想吃什么点什么,能吃多少点多少,现在我不缺钱了。”
昨天晚上,彭沛凝给她连发了六条语音,转达了胡教授的意思,随后转账四万给她。
彭送点了接收,有时候拒绝反而让人没法心安。
有了这几万块钱,彭送就想让妈妈知道,即使她不工作也不必担心吃用。可是妈妈在养老院开心又舒服,这些话就没必要说了。
方焜见她是很坚持的意思,就叫了老板娘过来,认真点了几个菜,每点一个菜还要代老板娘向彭送说明一下,这个菜辣或者不辣,是哪个地方的土菜,口味怎么样。
老板娘记下菜名,笑着说:“这个伢子不错咧,细心又老实。”
彭送没什么,方焜脸红了。
方焜不吭声了,彭送又加了三个菜,俩素菜:一个瓜类一个叶类,再加一个土鸡。
“别一下减了食量,免得肠胃受不了,慢慢来。”
“好的。”
这顿饭吃完,彭送发现这家伙比之前更隐蔽了,朋友圈仍然是一条都没有,连往常打招呼的信息都不多了。
彭送只谈过一次恋爱,但有言情博士霏霏同学的调()教,她是坚决不会主动表明心意的。
上一次恋爱后半部分体验不佳,但宋思杰没暴露前,曾是三高梦中情人:个子高,智商高,颜值高。这样的优质对象,也是主动追求彭送的。
彭送和宋思杰高中同在学生会,有过不多的交集,一直到彭送大二时,高她一届的宋思杰突然频繁写信给她,交流学习心得,而且还是古早的纸质书信。
言之有物,沉熟稳重,善良孝顺!
彭送被信中描绘的那个他,还有校友们赞叹声里的那个他打动,通联一年后,答应了交往。
宋思杰大四要备考,彭送也以科研为目标,发奋读书。两人会在拼学业的间隙里,偶尔约上一次,交谈的也多半是学业和事业未来。
宋思杰考研时,凑巧被电视台采访到,小小地火了两天。
再后来,他们实验室和本地电视台合作了一档婆婆妈妈们看的生活科普节目。宋思杰用他所学的生物工程知识,在女主播一唱一和下讲讲家具发霉,食物变质,各种致病致癌之类的事。
人一上高台,就容易随风飘荡。
他和彭送的联系,渐渐少了。
“女人一主动就降格!大垃圾就是见你后来总是主动关心,只当你绝对离不开他,不再把你当回事。”霏霏是这样说的。
彭送退出圆棍的资料,努力压下心头的躁郁。
她开始反省,自己虽然算不得脾气好,但平常对人,还是客客气气的,唯独对方焜,她会不由自主的凶,为什么呢?
难道我潜意识里,是贬低他的?
不可以,无论学历高低,上进或散漫,只要不作奸作恶,人都是该被尊重的个体。
彭送甩掉这个想法,仍然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在欣赏他品格的同时,又总是对着他一人冒出无名火。
有问题,找专家。
线上答辩一过,彭送立刻赶去烧烤店。
王佳童看见她,跟见了救星似的,讨好地笑着说:“彭送啊,你来得正好,拜托你帮我劝劝霏霏。”
两人恋爱时,也常由彭送来牵中线。
彭送点点头,进厨房去找霏霏。
方雨霏一见她,丢下刀就开口吐槽:“王佳童就是个sb!我妈为了宝贝儿子,逼我拿钱,我硬扛住了,耐不住猪队友拉后腿。他背着我偷偷给我妈转了六千,还死不认错呢,气死我了。”
彭送接替她的位置,一边切菜一边劝:“阿姨帮你照看小樱桃,这六千,就当给她开工资吧。这是你妈,王佳童转账,也是想你们好。你不也时常给你婆婆转钱,这是一样的意思,你们俩,都在意着对方。”
方雨霏吸了下鼻子,愤愤地说:“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妈那性子,你是知道的,给她一百就想要一千。王佳童不经我同意,随便给她转了六千,她以为我们生意一直是这样好,钱多得用不完,现在她开口就要五万,不给不走了。”
彭送乐了,说:“不走好啊,留这帮你带孩子。你每个月给她一点,攒够五万再走。”
方雨霏破涕为笑,说:“彭送啊,看不出你这么损,哈哈,我喜欢。”
她笑过了,又落寞地说:“她和我爸退休工资加起来将近八千,你看她,不舍得吃喝打扮,我生完她给小樱桃买了四身衣服,大概是她这几年最大的一笔花费了。他们的钱呐,全是宝贝儿子的,还要往我这儿刮,一点都不想想我有多难。”
彭送柔声劝:“到底她们养大了你,虽然偏心些,也没亏待过你。传统观念嘛,总觉得儿子才是依靠。我不是说你要掏心掏肺地奉献,只是适当地孝敬一下,是做儿女的义务。”
“唉,我书读得少,思想觉悟跟不上啊!”
“嘿,别胡说,你霏霏女侠,什么时候还学会自卑了?”
“去你的,我撒娇不行啊?”
“撒娇找外头那个去,你呀,别跟他闹,你看他那脖子……”
方雨霏往外头看,正好撞见男人歪着脖子往这边瞧,笑了,“歪了我就换一个。”
她一对上彭送的眼神,立刻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