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偶戏(二十四)
叮嘱了封泽自己好好呆在屋子里, 许蔚按照之前走过的路线□□溜出了巫老三家。
大概是水女在村里呆的时间长了,村民们即使白天看见她一个人在路上走也没有表现出意外,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也许水女此时已经屈服了, 放弃了逃跑?
许蔚沿着村道一路往北边走,找到了郭骏他们几个住的地方。
这三个人在第二层梦境中的身份是邻居,三户人家墙挨着墙,住得很近。
许蔚找过去的时候, 三户人家正聚在一起开会。
“你说这哑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会儿犯一会儿好的!”宋明在阵法当中的妈妈正叉着腰,一帘忧虑地抱怨着, “带去镇上的卫生所看也看不出来原因。”
“确实邪门。”郭骏的妈赞同道,“而且一发作就三个孩子一起发作。”
“不会是什么传染病吧?”甘甜妈妈道。
郭骏妈反驳:“没听过这种传染病啊!要我看说不定是脑子出了毛病, 我听说脑子出毛病就是这样,医生也看不出问题来。”
三个小孩比起上个场景里都蹿高了不少, 此时听着家长们聚在一起议论着他们的脑子, 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许蔚不想让那几个大人发现自己, 窝着身子在墙根处蹲下, 学郭骏之前的样子扔了一块石头过去。
小石头在地上弹了几下, 正好落在郭骏脚边,郭骏抬头,眼中立马一亮。
“哎,哎?”郭骏妈嚷起来,“你们跑什么?大人说事呢!”
三人已经跑远了。
许蔚顺着三人的背影追过去, 又到了村口的草丛里。
他们都快成草丛专业户了。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交流方式, 所有人用石头在沙土地上划着字。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次大家已经大致了解应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景,但这次的情况和上回又不太一样。
“上次的节点很明显,就是水女结婚那天, 但这次我们好像看不出节点在哪里。”郭骏皱眉思索着。
花轿第二层的木偶
摆出的样子是水女在喂鸡,看起来十分平常,不像是什么重大的日子。
“先观察一下。”许蔚写。
她觉得自己已经弄清了脱离第二层梦境的核心要素。
第二层梦境由水女的记忆构成,是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水女让他们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将自己原本的记忆推翻,就像是在强行破除她自己的心魔,把痛苦的回忆篡改成她想看见的。
而花轿内的木偶就是她给出的提示。
上一个场景中,对于水女而言最痛苦的部分,就是和巫良的那场婚宴。
她如此憎恨婚宴,倒不一定是因为巫良这个人。
根据许蔚在梦里看到的画面来看,水女对巫良算不上多么厌恶,甚至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毕竟巫良是个傻子,和她一样身不由己。
许蔚觉得,水女之所以这样在意婚宴,或许是因为这场婚宴意味着,水女就此屈服了。
她很害怕,很想离开这里,但她最终还是放弃了逃跑。
巫老三动辄对她拳打脚踢,而巫良和方莲作为这个家里的弱势群体,在家中自身尚且难保,能够提供给水女的帮助也十分有限。
水女不想呆在这里,可更不想被巫老三打死。
为了活命,她老老实实地和巫良结了婚。
这场婚礼就此成为了她沦陷于痛苦的节点,成了她噩梦真正开始的地方。
之所以是婚宴而不是水女被卖的那个时候,或许是因为刚被卖到巫村来时,水女自己都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那个时候她的情绪更多的是惶恐和害怕,而非绝望和自我厌恶。
对,绝望。
节点就是水女最绝望、最不愿回忆的时候。
这个场景中,即将发生什么让水女绝望的事情呢?
回到巫老三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方莲一个人在厨房准备午饭,许蔚无事可做,干脆过去帮忙,顺便打探打探消息。
只是一见到方莲,许蔚就愣了一下。
方莲的肚子挺得老高,像是充了气的皮球,俨然就快要生了。
许蔚不由
得想起了花轿第三层。
第三层里是水女和几个小女孩,许蔚之前以为那是水女的孩子,如今看来倒不尽然。
许蔚依旧没法说话,默默走到方莲身边去帮她洗菜,方莲见她过来,担忧地看了看她的手臂。
“好点了吗?”她压低声音道。
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媳听不太懂这里的话,但好歹也一起过了这么久的日子,水女平时连蒙带猜也能猜出方莲的意思,并给出一些回应。
许蔚低头,又看到自己因为卷起袖子而露出的青紫遍布的胳膊。
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种程度的伤对在站点世界穿梭的许蔚而言几乎算不上是伤。
方莲果然如许蔚预料的那样,一边切菜一边絮絮叨叨地和许蔚说起话来。
她大概是在这个家里憋闷地太久,心里的话既不能说给巫良听也不能说给两个小女儿听,单纯把许蔚当成了一个树洞。
方莲这里给出的信息虽然量大驳杂但有效点很少,许蔚大多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一顿饭烧完,有用的东西没听到多少,倒是对巫老三的混账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好了。”方莲把最后一个菜炒了,和许蔚一起端到了饭桌上。
一家六口人,一共只有三个菜,碗口都没填满的分量,荤腥更是见不到一点。
封泽还是一如既往地端着碗坐在餐桌最角落的阴影中,两个小女孩低头扒饭,连筷子都不敢往菜碗里伸。
吃着吃着,巫老三忽然把碗一摔。
饭碗翻倒在桌上,米粒飞得到处都是,方莲倏地站了起来,哆嗦着护在两个女儿身前。
“破娘们儿,看着我就心烦!”巫老三骂骂咧咧地往这边逼近。
许蔚不由得睁大了眼。
这家伙又犯什么疯病?
等他走得近了,她这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封泽忧心忡忡地向这边望,被许蔚一个眼神制止在了原地。
“滚!”巫老三抄起板凳,往母女三人身上砸去。
两个小姑娘尖叫着分开,方莲不敢躲,怕丈夫将
怒火发泄到女儿身上,背转过身子硬生生挨了这一下,顿时疼得直不起腰。
许蔚没忍住,轻轻“啧”了一声。
居然殴打孕妇,这也太残暴了。
巫老三眼睛通红,转过身来:“你倒是拦啊?这回你怎么不拦了?”
接着嘴上不停,疯狂地辱骂起来。
许蔚瞬间懂了。
从水女被拐卖到巫村,到她试图逃跑被巫老三暴打,再到到巫老三家暴行为日益严重,水女看不下去,和方莲站在了同一阵营,两人之间的仇恨就这样一点点日渐深重。
不过许蔚不是水女,自然不会忍受这个满嘴喷粪的蠢货。
几分钟后,屋里的人全数换了一副表情,两个小姑娘不哭了,愕然望着屋子正中,方莲也欲言又止,偷偷一眼接一眼地看着许蔚。
屋子正中,巫老三被许蔚捆成了粽子,嘴里塞着他自己的满是汗臭的背心,嘴里不停发出“咿唔”的挣扎声。
许蔚听得烦,踹了他一脚,不见效,干脆抄起他刚刚砸方莲的那把板凳,狠狠掼在了他眼前的地上。
许蔚的战斗力和巫老三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巫老三刚刚用凳子在方莲身上只是砸出了大片青紫,许蔚却是直接将凳子砸得粉碎。
可以想见,这板凳如果敲在巫老三脑袋上,他此时已经被开瓢了。
巫老三顿时老实了,一动也不敢动。
接下来几天都没发生什么要紧事。
许蔚一天天早起,遛弯,吃饭,遛弯,吃饭,睡觉,日子过得和去农家乐了似的,除了时不时因为看不惯巫老三顺手收拾他几下以外,几乎没有任何需要废力气和脑子的地方。
晚上她依然会做和水女有关的梦,梦中所见无非还是那些他动手打人、水女或哭或逃或仇视地望着他的画面,从中得不到任何与节点有关的线索。
日子过得太平静,弄得许蔚人都焦虑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骏那边也有些急,就节点到底在哪儿这个问题和许蔚讨论了好几次。
“我觉得,要不我们就直接把巫老三咔嚓了?”郭骏小心翼翼地征求着许蔚的意见,“说不定这一关就是要他死。”
许蔚表示了赞同,回家刚好看见巫老三又在打老婆。
这几天他被许蔚收拾的次数太多,现在看见她便下意识心脏一抽,许蔚没给他发言的机会,从腰包里摸出锄头,当头抡了他一锄。
红的白的溅了一地,方莲吓得放声尖叫。
下一秒,所有旅客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解构,几分钟后,他们再次回到了五天前,刚进第二个场景的那一天。
许蔚看着自己手中喂鸡的竹箩,脸色难看至极。
不能再随便尝试,大家没有这么多的五天用来试错。
现在他们的每分每秒都和走在悬崖边一般,随时面临坠落万丈高空的威胁。
这一回许蔚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去应付巫老三,为了防止他碍眼,她直接将巫老三捆起来扔进了柴房。
方莲对自己弱不禁风的儿媳忽然变成了这幅凶悍的模样感到惊愕不已。
她从始至终没对许蔚的行为多一句嘴,可说到底她还是怕巫老三,这份畏惧已经深入骨子里,改也改不掉,因此她每天都会偷偷去柴房给巫老三送饭。
许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她本来也不能直接让巫老三饿死,那样只怕时间又要重置。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转眼又是五天过去。
到了第六天,许蔚得到了一个消息。
“今天有一个集市!”郭骏用粉笔在小木板上飞快书写,“这是最近唯一的大事了。”
这层场景的节点和这个集市会有关系吗?
许蔚觉得不太可能。
水女就算去赶集了,又能遇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大到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既然有了疑似的突破口,总是要去看一下的。
几人搭了同村人的驴车,晃晃悠悠往集市的方向赶去。
……
这是一个农集,集市上人来人往,到
处都是鸡鸭猪鹅的粪便味,许蔚和封泽并肩,郭骏几个跟着他们后面,每个人都紧紧皱着眉头。
集市上的每个人都有事做,要么买要么卖,各自做着生意,只有旅客们一脸的无所事事。
转了几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倒是已经被周围的摊主看了个脸熟,一见他们过来立马挥手赶人:“去去,一边去,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你有看出什么来吗?”郭骏摸出小木板。
许蔚诚实地摇了摇头。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几人从半上午一直呆到了夕阳西下集市收摊的时候,这才顺着人群一起往回走。
看样子这个集市果然不是突破口,又白白浪费了一天。
“别着急,我们没找到,说明时间还没到,急也没用。”郭骏写着安慰的字样给甘甜看。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大家对节点是什么、何时会出现一无所知,心中难免会感到焦躁。
许蔚望着远处沉沉坠下的夕阳,眼中分辨不出喜怒。
“未来,别皱眉头。”身边的封泽眨眨眼,伸手去摸许蔚的眉心,另一只手上还拿着许蔚顺手给他买的糖。
这麦芽糖太甜,就算他现在变成了个小傻子也还是不爱吃,勉强拿舌尖碰了碰就放下了。
但因为是许蔚给他买的,他也没舍得扔,一直攥在手里。
这家伙今天一整天一步也没有离开她身边。
许蔚抿着嘴,勉为其难地对封泽笑了笑。
“诶,那不是老三家的傻小子吗?”
身后有声音传来。
接着是奔向他们的脚步。
许蔚猛地回头,来的是几个巫村的村民,是下午才又过来集市上的。
“怎么还在这里慢悠悠地走哇?”那个男人也驾了辆驴车,一鞭子摔在驴身上,“不赶紧回去?方莲都要生了!”
旅客们闻言,脸色齐齐一变。
糟了,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