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偶戏（十三）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等, 要想通关这个站点，唯一的办法就是毁掉阵法。
旅客们必须在水女将整个巫村炼化完毕之前解决掉她。
宋明的嗓子有些发干：“师父说过，灯笼阵的本质是梦阵, 将被镇压之人强行拖入一个美梦，让她不能、也不愿醒来。”
郭骏已经懂了：“所以，要解灯笼阵，需得破梦。”
宋明点了点头。
“但怎么样才能破梦？”
“要破梦，就先要入梦。”宋明吞了口口水。
许蔚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入梦？”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郭骏急道：“那要怎么入梦？”
这家伙说起话来一截一截往外蹦, 一棍子一个屁，急死人了。
阵法已经被水女炼化, 梦境也就成了水女的地盘, 他们一旦进去必定是凶险万分的。
眼下距离七日之限还有最后四天，时间异常紧迫。
宋明其实是不敢说。
他结结巴巴道：“要入梦、就得、就得……”
他又停下, 望着旅客们, 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
甘甜小姑娘在放出郭遂后整个人都一直处于暴走状态的边缘，宋明这样简直是火上浇油，她左手提起宋明, 右手握拳就要揍他。
“别别别打！我说我说！”宋明慌了，半悬空中扭得像只大肉虫。
然而。
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话才刚说到一半, 其他人已经炸了锅。
“你说什么？”郭骏脸都绿了，“入梦的唯一方法, 就是把自己献祭给水女？！”
那他妈不就死了吗？还谈什么破阵不破阵的？
按照宋明的说法, 那些被水女变成木偶的人类，实际上的灵魂都被她吸入了梦中，变作了梦境的一个部分。
他们的记忆被洗去，日日夜夜生活在梦里，直到自己都忘记自己曾经是个活生生的人。
怪不得宋明说没人能破阵, 一旦进入梦中，人就会浑浑噩噩，顶着不属于自己的躯壳做自己不该做的事，
哪里还会记得入梦前曾经要做的事？
许蔚也深深皱起眉，但却拦了郭骏：“让他把话说完。”
宋明被郭骏兄妹俩弄得心惊肉跳，生怕什么时候就挨了一拳头，闻言感激地看了一眼许蔚：“但我有办法，能让你们在梦里保持清醒。”
郭骏差点没气死：“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宋明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对眼前这群人是有很大作用的。
他说话都变得有底气：“我师父曾经教我画过一道清明符，将画成后的符咒叠成小块压于舌下，即可保持神思清醒，不会被梦境同化。”
郭骏有些怀疑：“清明符不是最基本的符咒之一吗？有你说得那么厉害？”
宋明嘿嘿一笑：“这是我们一派的独门秘法。”
说着他哼了一声：“你不信我？”
郭骏挠挠头：“倒也不是不信，就是……”
就是这种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要依靠别人的滋味，属实不是太好。
尤其是这人还一看就不靠谱。
唯有许蔚神色不变：“可以，我相信你。”
“不过。”
她顿了顿。
“你要和我们一起进去。”
宋明的脸色唰地白了。
……
10分钟后，众人聚集到了祠堂里。
宋明被甘甜拿一根绳子拴在棺材上，抖得如同筛糠：“我、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
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心里清楚，若是放在这没什么危险的村子里还能嚣张片刻，进到危机四伏的梦中，无异于送死。
许蔚脸色如常：“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怕什么？”
宋明的脸已经彻底垮了下来：“那梦里一切都是随着水女的心意改变的，万一被她发现……”
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一只铜铃铛。
郭骏眼睛都直了。
他刚刚在柴房搜过宋明的身，将他身上从里到外翻了个底朝天，分明没见过这铃铛，他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宋明眼一闭
，举着铜铃的手伸到许蔚眼下：“这是我师父留给我最宝贝的东西之一，是寻鬼寻妖时用的。”
“这铜铃遇到非人的东西时就会不停地发出声音，只有拿着铃铛的人自己才能听到，是不可多得的好宝贝。”他肉痛地看了一眼铃铛，“我、我可以把它给你们！”
说着他声若蚊蚋：“刚刚你们来时，我对着你们用了一下，它震得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响。”
所以他才撒腿就跑。
许蔚闻言一挑眉。
原来他们在站点里头居然不算是正常的人吗？
她不由得瞥了一眼封泽。
封泽没什么反应，安安静静看着宋明。
宋明见许蔚不接，差点要哭了，伸手想硬塞给她。
眼前这群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一看就非同一般，他们的本事他是看在眼里的。
自己和他们一起进入灯笼阵，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还只会拖后腿，到时候万一情况危急，他们十有八九不会救他。
这铜铃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唯一可能有用的地方。
将铜铃交给他们，是他的诚意。
众人对视一眼，许蔚接过铜铃。
宋明刚要笑，许蔚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的笑意僵在了嘴边。
“铜铃我们收下了。”她微笑，“但你，也还是要进去。”
许蔚不可能放过他。
他是站点世界唯一对这阵法有了解的npc，将他留在外面，就像留了一颗时刻会引爆的炸弹，太不安全。
宋明急急摆手：“不不不，不……”
许蔚并没有给他辩驳的余地：“我们会保护你的。”
她拿出宋明给他们画好的清明符。
符纸已经被团成了小粒，像一颗颗糖球躺在她的掌心。
许蔚把一颗符纸塞进嘴里，压在舌根下，将其他纸团散给其余众人。
宋明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在许蔚的注视下却只好把符纸含进嘴里。
大家一一接过，轮到程晓星时，许蔚却收回了她的手。
“怎么了？”程晓星迷惑。
“你留
在外面。”
程晓星眼睛瞪得溜圆：“什么？”
“如果我们没有出来。”许蔚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花轿的木梁，“你想办法躲过七天，带着我们的木偶，回列车上。”
这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其实大家都知道，假如进入灯笼阵的人没能顺利出来，程晓星多半也没机会回去了。
但这毕竟是个生存站点，加上程晓星运气够好，说不定就能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不被水女发现，硬生生扛到第七天。
虽说即使回到列车上，已经变成木偶的旅客也不一定能活，但留一招后手，总比什么也没有来得强上一些。
程晓星微张着嘴，而后又合上。
“好。”他听到自己声音微涩地回答道。
其实他心里明白，许老板不带他进去，除了这个原因以外，多少还有一些其他的理由。
他除了运气好之外就没什么更有用的本事，灯笼阵里危机重重，带他进去就要分神保护他，对他对别人都不好。
其实许老板提出的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但程晓星心里依旧有些难过。
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拖了团队的后腿。
是的，他心里已经把许老板——或许还有封泽？当作了他的队友。
虽然他一开始是为了抱大腿才缠上许老板，但一起通关了两个站点，许老板对他的态度看起来淡淡的，实际上却在很多时候都非常照顾他，他不希望自己永远只能当一个吉祥物。
他希望偶尔，哪怕只是偶尔，能让他真的帮上一点忙，那也是好的。
“准备好了？”许蔚的视线从每个人脸前挪过。
除了宋明，其他人全都点了点头。
按照宋明的说法，祠堂里的花轿是这个阵法的阵眼。
花轿里的木偶是水女20年前死的时候在村里杀死的第一批村民，也是她最恨的人，上面附着了水女的怨念。
只要碰到花轿，即使不是在村祭之时也会被水女盯上。
郭骏也研究了一下，证实了他说的都是真话。
掀开轿帘，里面的木偶和第一天看到的没什么区别，衣着光鲜的水女站在一群神色灰败的村民之间，带给每一个看到的人一股浓郁的诡异之感。
许蔚伸手，直接将水女的木偶拿了出来。
花轿里一共有四层，每一层都有一个水女，许蔚拿了第三层的那个。
这个木偶离开花轿的一刹那，其他三个水女同时朝许蔚转过脸来。
轿中村民的神色也发生了改变，从木然呆滞变得僵硬惊恐万状，就好像刚刚发生了什么恐怖至极的大事。
许蔚眨眨眼，随手将轿帘放下。
“走吧。”
她跳下戏台，向祠堂里走去。
祠堂里很安静，大家围成一团坐在空处，将穿着嫁衣的水女人偶放在了正中的位置。
“进了灯笼阵以后，最要紧的就是闭紧嘴巴。”郭骏低声道，“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不要开口说话。”
万一要是将清明符弄掉了，会很快被阵法影响思维，在极短的时间里被同化为阵法的一部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宋明的额头浮起一阵阵冷汗。
“越来越冷了……”他的牙齿都在忍不住打颤，“你、你们感觉到没有？”
许蔚没空理他。
她正目不斜视地盯着封泽的脸看。
虽然被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但不难看出，封泽冷白色的皮肤上正渐渐浮现出一片红晕。
而后那红晕越来越明显，在左右脸颊上聚作一团。
十分钟后，红晕彻底变作了两团板板正正的腮红，被口罩盖住一半。
许蔚没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笑。
封泽垂眼，极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宋明简直无法理解这些人到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发笑。
他都快被吓死了，心跳一下比一下重。
他抬手，想擦一擦汗，却发现自己的关节像是被锈住了一般，每一个动作都缓慢得如耄耋老人。
“我们……快要……进……去……了……”他微张开嘴，十分艰难地说着话。
声音微弱，几乎听不见
。
程晓星站在祠堂门口几米开外远远地看着，直到里面的身影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小。
他咬着下唇，走进祠堂，将地上散落的五个人偶捡起来，阖上祠堂门，快步离开。
程晓星走得急，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看见，那祠堂门在他走后又缓缓地被推开一条缝。
一双犹带血丝的眼注视着他远去，复又将视线挪回昏暗的祠堂正中，那只水女的木偶身上。
……
许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她躺在一间小木屋里，屋里没有点灯，只燃了几只蜡烛。
在烛光昏暗的映照下，她勉强看清了屋中的摆设。
这是一间铺着榻榻米的长条隔间，里面没有床，只紧挨着铺了几床褥子在地上，许蔚大概数了数，这屋子里住了不下十个人。
窗户是用糯白色的纸糊的，窗纸透光，能看出外头是晚上，但灯光极盛，五彩斑斓的华光时不时闪过，像是有人在放烟花。
嘈杂的人声和乐声在窗外响彻不停。
“小梨？你怎么还在睡？”
隔间门被人推开，外面橘红色的光线渗进屋里，在门口照出一片扇形的光域。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藕粉色的棉布衣裳。
许蔚低头，发现自己和她穿的是一样的衣服。
“大典就要开始了，给客人的温水和食物都还没有准备好，你快别睡了，被主管发现又要被罚。”那人看起来和“小梨”关系挺好，急急忙忙将许蔚从铺上拽了起来，往外头拉。
“后厨的兰姨妈现在不在，你趁现在进去，她发现不了。”
许蔚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略有些头疼地望向屋外。
看样子自己和她都是这地方的下人，正在为这个什么“大典”作准备。
按照宋明所言，人在进入灯笼阵后会被赋予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但非常显然，由于许蔚特殊能力的作用，灯笼阵并没有能够迷惑到她。
许蔚并不
意外。
她在进阵之前就已经预料到这件事了。
她迈步走出屋子，望着映入眼帘的盛景，瞳孔微缩。
“这大典。”她拿舌尖抵了抵口中的清明符，拿牙齿咬住，“噗”地轻轻吐了出来。
她想起水女穿着嫁衣的人偶，想起巫村人在村祭时头上顶的盖头和唱的戏，转头，向身旁那女人问道：“这大典……是谁的婚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