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人类农场（十）
“要不我先来吧。”梁岛跻身上前。
他觉得这兴许是个剧情点, 想多抢点戏，在出站评分时占个大头。
小林德曼先生脸上的笑容更深：“每个人都要体检，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梁, 你大可不必着急英雄救美。”
那边许蔚已经被另两位医生模样的npc领着, 带到了旁边一个用于全身扫描的仪器跟前。
这仪器从外表上看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有点像地球上的超市门口经常出现的那种, 投一个硬币就能测量身高体重的机器。
许蔚站了上去, 淡淡的红光沿着她的额头一路向下，仪器上的电子屏上开始展示出各种数字和曲线，花花绿绿的, 看得人头晕目眩。
小林德曼先生似乎对许蔚挺感兴趣，没有继续同其他旅客搭话, 而是踱步到了正在检查的许蔚背后, 一脸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屏幕上的数据。
“小林德曼先生。”站在仪器上的许蔚忽然出了声, “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请说。”小林德曼先生非常客气地答道。
“关于您的老师杰奎琳博士失踪的事。”许蔚道，“这件事的始末，您能同我们仔细说说吗？”
她一如既往地问得十分直接, 其他旅客听见，纷纷竖起耳朵留意着这边, 想听听小林德曼先生的回答。
小林德曼先生闻言怔了怔, 似是没有料到许蔚会忽然提这个。
“虽然这样说可能不太礼貌，但……许蔚用了辛先生替她找的那个借口，“我对那笔赏金很感兴趣。”
“毕竟, 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对吗先生？”
扫描结束，电子屏上出现了一个许蔚身型的三维人体模型, 被无数她看不懂的数据环绕着。
许蔚从仪器上下来，在小林德曼先生身前站定：“是不方便说吗？”
“怎么会呢。”小林德曼先生又露出了他那副标准化的、营业性质的微笑来，“老师出事我很遗憾，但这件事我已经同无数人复述过无数遍了，没什么不好说的。”
许蔚没有忽视他眼底一
闪而逝的冷色。
“老师在研究上的理想发生了改变，所以不得不与我分道扬镳。”小林德曼先生道，“我想这就是老师会离我而去的主要原因。”
“至于那些科研机密，她也是迫不得已。”他继续道，“毕竟人人都想要更好的生活。”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伤心的学生在为做了错事的老师找借口，但细品又似乎是怨恨和责怪。
这到的确是与奥菲莉亚女士同许蔚传递的八卦挺一致，杰奎琳博士会出事，是因为她和小林德曼先生之间起了龃龉。
“杰奎琳博士曾经是我最尊敬的老师，也是我最合拍的合作者。”小林德曼先生年轻英俊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伤感的神色来，似是正在回忆不复存在的过往岁月，“可惜，时间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之中把人改变。”
“至于具体的、令我们争吵的原因，原谅我不能告诉你，罗宾逊小姐。”他很有礼貌地说道，“这事关公司核心机密，但大致的事情就是这样，老师对科研的热爱已经不复过往那样纯粹，即使她不离开，我们可能也没法好好合作下去了。”
他像个诗人一样说了一大堆情感充沛的废话，但没有一句有什么实质内容。
许蔚忽然有一丝怀疑，杰奎琳博士是否仍在人世了。
“好吧。”她自觉地转移了话题，将头转向身旁的另一位npc，“体检还需要多久？”
“快了。”那个白大褂用下巴点了点仪器上的电子屏，“等到数据分析完毕，你就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许蔚有些讶异。
这所谓的入职体检居然一共只有一个项目，看起来挺随便，仿佛只是走了一次公事公办的流程。
并没有许蔚设想当中那种，将他们粗暴地捆起来、丢到手术台上开膛破肚做研究的场面。
甚至连血都没有抽上一管。
如果就这样轻飘飘把他们放走了的话……
许蔚心中不免浮现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其他旅客和许蔚一样走了个流程，离开房间的时候大家多少都有些摸
不着头脑，梁岛甚至茫然地望了许蔚一眼，想从她的表情推测一下是不是自己对站点世界的判断出了岔子。
许蔚并没有看他，而是回过头看着屋内的小林德曼先生。
小林德曼先生正倚在门边低头操作着一个a4纸大小的平板，屏幕上是一排红外扫描过后的三维人体图，正是刚刚经历过体检的旅客们。
他一个个点开人体图，查看着一旁的数据，脸上流露出或惊讶或困惑的神采。
觉察到许蔚的视线，小林德曼先生抬起头来冲她一笑，绿宝石般的眼睛闪着温和的光。
“大家都很不错。”他很轻声地对许蔚说道，“我会物尽其用的。”
……
半梦半醒之间，许蔚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正被浸泡在温水里，柔和的水压一下一下推挤着她的手臂，她好像一根随波逐流的水藻，正在大海中漂浮。
大海……大海？哪里来的大海？
许蔚蓦地睁开了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罩，玻璃罩上倒映着她的脸。
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中神色冷峻，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许蔚的精神骤然紧绷起来。
这里是哪里？她是在什么时候昏迷的，又是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
这些她一概不清楚。
在站点世界中失手并非第一次，只要人不死，总能找到方法补救，因祸得福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许蔚并不是在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慌张。
她的第一反应是向腰部伸出手，想从腰包中摸一个新的口罩。
可是腰包不见了。
于是她抬手想要给直播器加一个画面马赛克。
很可惜，直播器也不见了。
许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了头顶玻璃罩中自己的倒影二十秒，而后抬手猛然一推。
玻璃罩子应声滑落，许蔚终于得以从这个水晶棺材一般的东西里爬了出来。
这个困住她的水晶棺实际上是个营养舱，里面盛满荧光绿色的营养液，粘粘乎乎地沾在许蔚的胳膊上。
许蔚十分嫌弃地将胳膊上流淌的
营养液甩掉，打量起自己身处的空间来。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地上罗列着一个又一个营养舱，一共大约有20来个，一共有11个里面装了人。
旅客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营养舱里。
房间门是锁着的，许蔚没有轻举妄动，先将营养舱里的旅客统统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
“许老板，这是什么情况？”程晓星一脸懵地从营养液中坐起身来，一头卷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像只落汤鸡。
“我也不知道。”许蔚一摊手，“不过，我怀疑，我们被克隆了。”
“什么？”梁岛闻言一愣，“他们要克隆我们？”
“不是要克隆我们，是已经克隆了。”许蔚道，“现在的我们是被克隆出来的。”
梁岛脸都绿了：“什么鬼？你在说什么？”
他对公司秘辛的探索度没有许蔚他们那样高，很多故事背景都不是太清楚，如今乍一听到许蔚这样的言论，直以为是天方夜谭。
“你怎么不说我们是穿越了。”说着他地从营养舱中爬起了来，尝试着去推那扇锁起来的门。
其他人都跟着他往那边去了，只有程晓星还呆坐在原地，目露惊恐：“许老板，你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不是我，而是克隆出来的我？”这太离奇了。
许蔚同他解释着：“我们的直播器不见了，我的道具腰包也不见了。”
“而且。”她顿了顿，“封泽也不见了。”
程晓星瞪圆了眼睛，喃喃道：“可是……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站上体检仪的那一刻。”许蔚十分平静地说道，“而且，我的特殊能力也消失了。”
这是促使她作出这项判断的决定性因素。
这个站点世界的科技虽然很发达，但同列车科技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站点的人受伤生病还要苦苦研究医疗技术，而旅客们假如受伤，无论是断了胳膊还是腿，哪怕被人扒皮抽筋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只要进了列车医疗车厢，一天之后
又是活蹦乱跳的。
因此小林德曼先生要想将他们的特殊能力弄不见，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正是因为列车科技领先于站点世界，所以和列车相关的东西全都消失了，那些列车对旅客的基因作出的改良都没有被成功复刻出来，来历神秘的封泽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我、我的也是……”程晓星的声音越来越小。
显然，他已经对许蔚的话信了八/九分。
“但是难道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吗？”他忍不住追问道。
就算是那位传闻中导致人心动荡法律改变的富豪，为了造出适用于自己手术的成年克隆人，也花费了五年以上的时间。
要知道，克隆出一个完整的人是需要经历很长的流程的，站点世界的科技可以催熟克隆人，让胚胎发育的速度变快，但没法大变活人。
“我不知道。”许蔚道，“但我觉得，小林德曼先生研究的技术，或许和这个世界以往的技术都不一样。”
“我们所有人的年纪都不同。”她解释道，“如果从胚胎开始发育，就算催熟，最后得到的个体年龄应该也都是一致的。”
小林德曼先生不太可能浪费精力将他们每个人催熟到他们原本的年龄，按常理来说，他们现在应该是一群同岁的旅客。
但他们显然不是。
许蔚和程晓星或许还看不大出，但梁岛带的那群人里有十余岁的少年少女也有三四十岁的大汉，一看就不是一个年龄段的。
“这只是一个猜想。”许蔚道，“比较坏的猜想。”
那边的房间门已经被梁岛他们暴力破开，许蔚和程晓星跟在他们后面走出房门，外面的情形展露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一个极度诡异的空间，面积挺大，大约两层楼高，地面上有一些独立的小隔间，三面墙壁上则被开出了无数四四方方的隔层，大约90200的单人床大小，像一个巨大的架子。
几乎每一个小格子里都有一个躺着的人，双眼紧闭，不知是死了还是睡着了。
外面有几个人在走动，看见许蔚他们从
房间里出来，纷纷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快，把杰奎琳博士叫来！”有一个人高声喊道，“新人提前醒来了！”
……
另一边。
旅客们离开了体检中心，随着亚历山大回到了各自办公的地方。
许蔚回味着适才小林德曼先生的言行，心中隐约涌起了些许不安来。
“奥菲莉亚女士。”她蔚推开档案室的门，“我有点事情想问你一下。”
奥菲莉亚正趁许蔚不在偷偷地啃包子当下午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吓到，差点没被嘴里的包子噎死，疯狂地咳嗽起来。
许蔚走到她跟前抄起一个包子，掰开看了看。
白菜粉条豆腐馅儿的。
她不无遗憾地将包子丢回了桌上的盘子里：“奥菲莉亚女士，你的口味很一般嘛。”
奥菲莉亚好容易顺匀了气儿，拍着胸脯道：“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事？”
“我问你。”许蔚抬起一条腿踩在椅子上，像个土匪一样上半身逼近奥菲莉亚道，“你上回说的，二级办公专员可以接触到小林德曼先生，是怎么一回事？”
“二级办公专员可以每天去三楼科研部整理废旧资料。”奥菲莉亚已经被许蔚打压惯了，丝毫没有觉得她不客气的姿态哪里冒犯到了自己，好言好语地回答了她。
“但这起码要五年以上的资历，而且上一位二级办公专员前几天才刚刚晋升……”言下之意就是许蔚没机会了。
许蔚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五年？这公司总共不是才开了一年吗？”
“你骗我也要讲点逻辑。”她又往奥菲莉亚身前凑了凑。
“不不不，我不是骗你！”奥菲莉亚疯狂地摆着手，“这是新上任的二级办公专员升职后刚定下来的规矩。”
其实就是这一位凭借溜须拍马私下送礼上了位，害怕别人有样学样，将位置还没坐热的自己拉下马。
“而且。”奥菲莉亚小心翼翼地继续道，“这个工作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小林德曼先生，只是能在三楼自由出入，要见小林德曼先生，还
得碰运气。”
这也没事，只要能进科研部，许蔚自有办法见到小林德曼先生。
况且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找机会察探三楼背后的空间。
“行吧。”许蔚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奥菲莉亚的脑袋，“等我升职了请你吃饭。”
说着便在奥菲莉亚惊恐的眼神中溜溜达达地走了。
说是升职，实际上就是持/刀/抢/劫，大恶人许蔚一路冲进那位二级专员的办公室，将曾经对奥菲莉亚做过的事情如法炮制了一通。
这位金先生是个瘦瘦小小戴眼镜的三十几岁的男人，比奥菲莉亚更加惜命，被锃亮的匕首抵着后腰，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许蔚就这样成功地换到了二级员工的工牌，然后将金先生带回了五楼，一记手刀敲晕在了房间里。
“你看着他。”许蔚如今已然今非昔比，凭借压倒性的职级优势将程晓星从后厨解救了出来，“我给他吸了迷药，剩下的给你。”
“他要是醒了，你就再给他加点量。”许蔚叮嘱道。
程晓星眼睁睁地看着许蔚给金先生吸了足够让一头牛昏睡三天三夜的迷药，颇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派得上用场。
揣着一枚新鲜火热的二级工牌，许蔚成功地再次进入了科研部的空间。
不知是不是没有把福星程晓星带在身边的缘故，许蔚这一趟行程实在颇为倒霉，刚一上三楼就见小林德曼先生西装革履地往电梯口走。
“罗宾逊小姐。”他注意到了许蔚胸口比一个半小时前又精致了一圈的工牌，颇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你可能是我见过的，我们公司升职速度最快的员工了。”
接着他做了个十分符合他资本家人设的动作，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许蔚的肩膀：“明日庄园是个十分有前景的公司，好好干，你会有很大成就的。”
“我十分的看好你，罗宾逊小姐。”
“你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类之一，我相信你和你的同伴，都会对这个世界作出贡献，”他这样说着，走进电梯，一路下到了一楼。
许蔚微微皱了眉。
“
小林德曼先生要去干什么？”许蔚随手拽住了一个旁边的科研部员工。
科研部员工向来眼高于顶，在公司里一般不理其他部门的同事，可许蔚的职位比他高，他虽然有点不太高兴，可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老板是要去参加公司上市的预告会。”
“杰奎琳博士走后，公司的发展速度就像是坐了火箭一样，原本一年多都没研究出什么名堂来，现如今三个月就一切都筹备齐全了。”他与有荣焉地感叹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杰奎琳博士？莫非原本是杰奎琳博士一直在阻碍公司的发展？
这和杰奎琳博士的夙愿有没有关系？
许蔚觉得眼前的迷雾似乎又散去了些许。
“罗宾逊小姐。”迎面而来的是辛先生，昨天忙碌了一整夜，今天他的蓝眼睛中也带着些显而易见的疲惫。
“恭喜。”他瞥了一眼许蔚的工牌，“晋升速度这样快，看来你已经在短时间内对公司有了十分的了解。”
许蔚已经把可怜的金先生抛到了脑后，虽然她是凭借暴力升职的，但依旧十分坦然地接受了眼前人的夸奖：“客气，客气了。”
他微微颔首：“记住我的话。”
他的话？
什么话？
他之前一直强调的就只有实验田，莫非他指的是这个？
小林德曼先生有事出门，三楼的保密区已经提前下了班，许蔚没法再光明正大地进去，索性直接回了宿舍。
这个站点的人真是讨厌，说话都喜欢说一半藏一半，许蔚琢磨着这一下午的见闻，靠窗望向楼下一望无际的实验田。
今天是个好天气，下午时的阳光没有上午那样灼人，实验田上的防护罩已经被解除，有几只飞鸟略过实验田上空，向着远处而去。
“唔。”许蔚跷脚坐着，“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老板：最优秀的队友永远都是我自己（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