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宝禄二年,二月初九辰时五刻。汉梁皇宫,无极殿上。
宝禄帝身穿上玄下朱冕服,头戴朱、白、苍、黄、玄五色玉串十二旒冕,正坐于整个汉梁城的中心点,那九龙戏珠的黄金龙椅之上。
御座右下首站着的第一人,就是昨日害的满朝文武加他自己白跑一趟,害的全城百姓空等一场的大司马大将军赵栯。
昨日傍晚,赵栯一身粗布麻袍只身一人出现于皇宫宫门口,这让正满城秘密搜捕失踪的大司马赵栯的人着实松了一口气。天黑之时搜不到人的后果只有死。
得知赵栯一名随从未带,随身也未带任何武器,只单身一人出现在皇宫门口等候天子召见之时,宝禄帝眉宇间露出一丝戾气。因为宝禄帝明白,赵栯的一再示弱只是让他无机可趁。
如果他今日带着自己的军队入城,那么日后可以给他定罪“滋扰城防,以武胁迫圣驾。”
如果他今日穿着华丽披盔戴甲出现于宫门口,那么日后可以给他定罪“自恃狂傲,不简不恭,渺视皇上。”
如果他携带了护身宝剑出现于宫门口,那么日后还可以给他一条“持刃见驾,谋逆之心昭然”的重罪。
但是可憎的赵栯却好似已经看透了他的所有想法,偏偏以这幅简朴到有些寒酸的摸样出现在皇宫门口。
于是,他这位坐上刚刚坐上龙椅的新帝又只得敛着戾气,亲迎大司马大将军于汉梁皇宫含庆门。
赵栯觐见圣驾而到,立刻欲行三叩九拜大礼。宝禄帝立刻唤宫人将大司马搀起。
“将军这一天去向何处?让朕一番好找。”宝禄帝拉住了赵栯的手,让其与自己并肩同行。
赵栯赶忙双手抱拳给宝禄帝鞠躬行礼,巧妙的摆脱了宝禄帝的手,“臣本想昨日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觐见陛下。结果因天色已黑,又心急赶路谁料马失前蹄,竟连人带马摔进了深坑里。臣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从坑里爬出来。让陛下担心了。”
宝禄帝微微含笑,对着赵栯点了点头,“不知爱卿此时觐见所为何事?”
“微臣确实有要事与陛下面谈。”赵栯道。
“好吧,去斎兰殿。”说着宝禄帝上了步辇。赵栯站在步辇旁。
太监见天子坐定,便喊了一嗓子,“摆驾斎兰殿。”
第二天一早,朝堂之上,天子大加襃赞了大司马大将军作为“新朝之倚”的卓著军功。
正在天子滔滔不绝的赞赏之际,大将军赵栯站出队列,当着满朝文武面圣直言,“微臣因常年征战伤痛缠身,身心俱疲,如今天下已定,遂微臣去意已决。望陛下恩准。”
满朝文武听之皆似有不信,低声嘀咕之人大人又在。但是宝禄帝却好似心中早有决断,根本没对赵栯做丝毫挽留,只是客套的说了一句:“爱卿军既去意已决,朕便不再强人所难。爱卿为国征战多年,爱卿确需好好调养身体以便国之有难,再度为国征战。”
“臣遵旨。”赵栯跪拜天子。
宝禄帝应赵栯的请求,当庭免去赵栯大司马大将军官职,解去天下兵马军权。封其为宛王,封地为宛。第二日即刻前往封地。与天下所有封王一样,不得圣谕,永世不得赴京。违令者斩立决。
退朝后,斎兰殿密室内。
“陛下,您这是不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
“他又没有军权在身,只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羊,何来养虎为患?”
“可是,陛下,宛地是他发迹之地。”
“那又如何?自从宫主离开宛县之后,那里是越发落败。早已不是十多年前的宛县咯。”
“但是臣听闻……”
“好了,卿家放心吧。昨夜他来找朕就是和朕说明,他只想回自己老家去安守本分。让朕把宛地封给他。你说天下真有不贪富贵,不贪权势的人。说出来,朕自己都不信。”
“陛下,臣就是觉得问题出在这里。这事太不符合常理。”
“爱卿放心,他傻朕可不傻。他自己自寻死路,朕岂能不随了他的心意?朕的圣旨与御酒早就在宛王官邸等着他了。”
“陛下圣明。”
“呵呵,除去他,朕终于可以安生睡觉了。”
“但是陛下?”
“还有何事?”
“微臣与坊间听闻那女人好像没死。”
……
一声沉闷的巨响由斎兰殿密室内发出,似是有人直接掀翻了案几。
三十天后,曾经叱咤风云,领雄兵百万的“新朝之倚”大将军赵栯,一人一骑,身后只跟了十几名亲卫。慢慢悠悠地到达了宛城内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宛王官邸。
一行人等刚风尘仆仆的在官邸前下了马,从府邸内跑出一名翠绿衣裙明媚的女子,女子一边跑一边对着赵栯欢喜的唤道:“五哥,五哥!”
赵栯看见自己的小妹,立刻一扫倦色,一手抱起小妹大笑道:“灵铃,你怎么会在这?”
“天下人皆知你做了宛王,我闲着没事就在这等你啊。”
赵栯放下小妹,拉着小妹往府中走,两人说说笑笑间赵栯不经意的问小妹:“灵铃,我的府邸再落魄,好歹是亲王府,你用了什么办法可以堂而皇之的住在王府里等我?”
“那还不容易,我就说我是你们宛王的亲妹妹呗。”灵铃明眸善睐娇俏笑道。
“这样看来,这王府内外所有的侍卫和仆人看来都要换掉。”
“为什么?”灵铃不解。
“让一个毫无凭证的小女子,只是口说是我亲妹妹他们就放你进来把你当主子一样供着,你觉得这些人有问题?”赵栯目光如炬似笑非笑看了自己的小妹。
“这个……”灵铃答不上话来。但随即灵铃眨巴眨巴双眸对赵栯道:“对了,五哥。府里除了我还有别人。”
“谁?”
“我也不知道,他们虽然穿着便服,但是都穿着官靴。”
“知道了。”赵栯对自己的小妹点了点头,又转身对身后紧跟着自己的亲卫道:“你们去把那几个人唤来,就说本王在前厅恭候。”
“五哥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灵铃问。
“当然知道。”赵栯笑答。
“好事还是坏事啊?”灵铃问。
“有时候好事能变坏事,有时候坏事能变好事。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赵栯笑着拍了拍小妹的脑袋。
“哎哟,别乱碰我的头发,嫂……”灵铃突然顿了口气,而后又立刻接着道“好不容易才梳好的。”灵铃打开了赵栯的手。
赵栯好似没有发觉小妹这句话里的蹊跷,只是笑道:“小妹,以后好好的和小普过日子。哥看他不错。你成天这样疯疯傻傻,难得有个人能看得上你,一心对你好。”
“哥,你是不是病了?莫名其妙和我说这些干嘛?”
“我好好的,只是以后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就只剩你一人。我这个做哥的总要把你安排好才走的安心。”赵栯说的有些伤感,不由的放大了声量。
灵铃听了五哥赵栯这一句话,立刻眼中蒙上泪花,“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是不是又要出大事了?”
“没有,没有。”赵栯爽朗笑,“只是一两年没见你,发现你突然成大姑娘了,又想起娘和哥哥姐姐们,心中有些感慨。”
“吓死我了。我以为又要出什么大事了。五哥你可别胡思乱想,如今这世上我们家只你我相依为命。没事别乱感慨,吓死妹妹了。”灵铃一边说一边拍着胸口。
兄妹俩刚说了一会闲话,就听着前厅外一阵脚步踏来。
于是赵灵铃终于发现,前两日住进王府着便服却穿着官靴的几个人,如今终于把官服官帽规规整整的穿在身上,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宫内的宦官。
“宛王赵栯接旨。”几个人还没进门,就以在前厅正对的院子中央喊了一嗓子。
赵栯与赵灵铃出前厅,进院子跪下听旨。
只见来的几个宦官一人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卷轴,一人手里端着一托盘,托盘里有白玉酒壶与酒杯。
这意思已经在明显不过。
赵栯笑了笑道:“臣赵栯接旨。”
手中拿着圣旨的太监,打开卷轴用尖细的嗓音高声朗读,“宛王一路辛苦,舟车劳顿。朕念昔日宛王军功卓著,平乱有功,特赐御酒一杯,以示嘉奖。”
“微臣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赵栯双手高举与头,太监将圣旨放在赵栯的手上。
另外一名端着酒壶的太监,已将酒杯里倒满御酒,端至赵栯面前,“赵大将军,宛王。请吧。”那太监一脸的奸笑看着赵栯。
赵栯神色则有些犹豫,但是最后还是接过了白玉酒杯。
“将军不可啊。”跟着几个传旨宦官与原本站在前厅门口,赵栯的十几名亲卫,有的给赵栯跪下,有的准备上前抢夺已经在赵栯手中的酒杯。
赵灵铃像是傻了一样,依旧跪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哥哥,手中拿着的酒杯。
“哥,到底怎么回事?”灵铃神色茫然问了一句。
“没事。”赵栯抬手将正欲自己抢酒杯的亲信挡开。
“灵铃,记得哥刚才和你说的话。”说完将酒杯高端至自己的唇边,而后抬头对站着的几名宦官笑道:“请回禀陛下,赵栯遵旨。”说完就准备把酒杯里的酒倒进自己的口中。
“赵木有你要死就快点死,罗里吧嗦,唧唧歪歪那么长时间做什么?”从院子深处传了一声娇叱。
随即一个浅黛色纤细的倩影从院落深处快步走了出来。这俏丽的身影一边走,一边做了几个挥手的动作。只听得女子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跟随而来。
赵栯知道这世间只有一人会这样称呼他。所以在听见这一声娇叱的同时,赵栯立刻咧了嘴朗声笑开了怀,从地上蹦了起来,将原本端在手中的酒杯直接狠狠的砸在了青石板地面。青石地面上立刻腾起几缕青烟。
“宛王,难道你抗旨?”两名宦官大声叱喝。与此同时整个不大的花园周边立刻寒光烁烁,隐约能听见铠甲鳞片摩擦之声。
赵栯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只看着那突然站定不再走近自己的的浅黛色倩影,抖擞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袍,“抗旨?”赵栯冷笑了一声,“劳烦几位回去禀告陛下,赵栯今日不光要抗旨,还要反了。”
说完赵栯拍了两下手掌,立时前厅的屋顶,花园的四周的院墙顶上现出无数银光铁甲弓箭手。
“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的箭快。”赵栯嘴角轻扬,神情爽朗。目光凛然瞪着先前还气焰嚣张的四个传旨宦官。
四个宦官还没缓过神来,就听着花园深处,那浅黛色身影叱喝了一声,“好你个赵木有,你居然下那么大一个套来诓我。”说完转身就跑,口中大呼了一声:“撤!”随即那阵细碎的脚步声立刻应声散去。
赵栯看着黛色身影跑了,没做任何停顿直直地追了过去。丢下身后十几名还陷在刚才那生死离别悲情大戏里的亲卫与自己的亲妹妹。
“将军,将军?他们怎么处置?”亲卫忙着追问。
“留一个回去传话,其余的都剁成肉馅,包好了给那瘪三皇帝送回去。”
“五哥一定要追嫂子回来啊。”灵铃终于缓过了神,灿烂的大笑着对赵栯的背影喊道。
赵栯回身,“小妹放心,你哥连师父和皇帝老子都给诓了,就是为了追你嫂子回家。”
“那将军,咱们到底是反还是不反?”一名亲卫糊涂了,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的将军到底是为了追媳妇才演了这一出戏,还是真的要反了朝廷自立为王。
“废话,马援。当然是反了……”
这名叫马援的将官,听到自己的将军最后一句从很远处飘忽而来的话好像是“老婆……别在跑了……再跑我真死给你看啊……”
马援一脸茫然回看了身后一票弟兄,面容茫然,口中喃喃,“老婆?什么是老婆?”
(楔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