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蝉
次日，天还蒙蒙亮。
寒秋今天早早的起来了，当然，他可不是要头悬梁，锥刺股，闻鸡起舞读书。
就他
算了，寒秋自己想想，都感觉不真实，要是让他干干农活还算行。
他得送妹妹去隔着几条街的姬爷爷家。
姬爷爷在他看来，是个大好人，经常免费给长街上的孩子们治病，甚至一些年纪大的长辈，姬爷爷也是收的少。
姬爷爷对于寒景也是格外上心，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疼。
长街上的小贩已经冒了出来，道路上也是有着行色匆匆的人。
不时地也能听见盔甲撞击在一起的声音，一队巡逻的士兵就已经走过街道。
寒秋刚悬起的右手，又放了下去，门是半虚掩的。
吱呀一声，有些年久的木门被寒秋缓缓推开。
“姬爷爷，我我们来了。”
看到来人，正弯着腰，在院子里忙活着的老人，抬起头。
见到是寒秋兄妹俩，也是放下了手头的事情，脸上挂着笑容。
“小秋呀，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就你们俩呢，你爹呢。”
“爹天还没亮就和娘一起去置办些货物，去酒馆子了。”
“阿爹喊我过来，让您替阿影瞅一瞅，昨天她又犯病了。”
说着，寒影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寒影，眼里有些担心，道。
听到寒秋这么一说，老人也是放下了手头活，朝着兄妹俩走来。
“我来瞧瞧，再开两副药，到时候给你带回去。”
寒秋点了点头，随后朝着寒景说道，“那你就跟着姬爷爷学医术吧，哥哥先走啦。”
寒景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容，寒秋再次揉了揉她脑袋。
随后就挥了挥手，就往外跑去。
…
寒秋擦了擦额头的汗，脚不沾地，正午的太阳更加火辣辣的毒。
寒秋趁着一个喘息的功夫，到了后厨。
“娘，你看到爹了没”
“你爹不是为你的事，去王府门上了嘛。”
寒生娘一边忙碌着，一边头都不抬的回道。
“爹啥时候去的呀。”
“有一会儿了吧。”
“对了，你妹妹那记得送饭，可别忘了。”寒生娘抬起头叮嘱道。
“不用了，阿景在姬爷爷家吃了，姬爷爷特地交代过了。”
“我瞅瞅爹去。”
说完，便一溜烟的钻了出去，只留下寒生娘摇了摇头，完全没听到自家亲娘的喊话，“前头还忙着呢，早些回来。”
寒秋一边走着，一边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寒秋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瞎想。
“要是能去书院旁听，也是个不错的路子，等考取了功名，到时候给爹买酒吃。”
“唔，万一没去成，也不要紧，去衙门干事也中。”
潼关没有书院，说是书院，称作书府更加贴切。
书院体系极为严明，从三十六道，到州，府，再到帝都。
可谓是有着严格的上升体系。
像他们这种地，只能称作书府。
而大唐最高的那座学府，便是大唐书院，据说那是无数读书人，和传说中的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圣地。
不过听那些游走的商人说，那座大唐书院号称有活着的圣人，历史底蕴极为悠久，能追溯到大唐建国，也不知道尊嘟假嘟。
但是除了那座最高的书院，还有五大书院遑不承让，也是耳熟能详。
可惜了自己，想到这，寒秋的瞳孔神色有些黯淡下去。
自己已经十三了，刚好达到书院入学的年龄。
昨天在测试结束后，那位韩大人特地举办了一场书府的选拔考试。
可惜自己还是毫无意外的落榜了，想到这，寒秋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不为别的，就是心疼自家爹娘，一把年纪了，还为自己的事奔波。
似乎还沉浸在自己世界，撞上了前头的大树都还没反应。
“哎呦，真疼。”
寒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痛的也是龇牙咧嘴。
但很快寒秋发现自己来到了王府的府邸所在的街道。
“真是气派。”
寒秋打心眼羡慕，道。
“咦，怎么这么多人围在那”寒秋心里有些不解，道。
时不时的还传来一句怒骂的声音，周围人也是窃窃私语，但就是无人上前。
寒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心里也是一紧，默默的祈求。
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深怕那是自家的老爹。
“让让，让让。”
寒秋费了老大劲儿朝里面挤了进去，用手也是拨开人群。
透过人群的缝隙，寒秋也是看到了里面的场景。
王府的府邸门口空了一大块，周围站着数名五大三粗的家丁，脸上还挂着嘲讽。
一个穿的缝缝补补的中年男子此时佝偻着背，左手拎着一个篮子，似乎放了些东西。
右手抱着一坛酒，紧紧的贴在怀里。
此时男子显得十分唯唯诺诺，有些憔悴，脸色也是涨得通红。
一个趾高气昂，穿的也是衣着华贵的管事正数落着这名中年男子。
“寒生，你以为你谁啊，打发叫花子呢。”
一边说着，一边还推了推眼前的中年男子。
寒生脸色涨的通红，也不敢反抗，脚下也变得踉踉跄跄。
管事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一下接着一下，不断推搡着寒生。
寒生脚下一个不稳，直接被推倒在了地上。
右手一松，酒坛子也是滚落在地，摔了个稀巴烂。
寒秋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许多年在一次酒后，对着手下九大剑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握着那把剑柄的寒秋，还是隐隐作痛，喝的酩酊大醉。
或许他也对当时自己那份骨子里的自卑和羞耻，没能最先站出来的那份懦弱，和解了。
“赶紧滚，真是晦气，还撞到了大小姐身上，没要你小命算好的，以后做事给我注意点。”
管事鼻子哼哼道，看向寒生的目光也是充满着鄙夷。
寒生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都不顾身上的尘土，下意识的把那个篮子护在胸前。
“王管事，那一袋银两…”
话还没说完，管事的脸色就变了，直接开口呵斥，打断了寒生的话。
“银两，什么银两”
管事拔高了声音，“撞到大小姐，没把你腿打断你就谢天谢地吧，还敢在这顶嘴，你那点银两值啥钱”
“都不够大小姐买一个簪子。”
说完，还嘲弄了一番寒生 周围的家丁也是跟着笑了起来。
寒秋眼眶变得通红，下意识想要张嘴喊爹，但是却怎么也不出来。
骨子里的懦弱和那点可怜的自尊，让他出不了声，他害怕站出来，成为众矢之的。
只可惜，这份懦弱带来的愧疚，他却用了一甲子的时光才肯化解。
“那是我们家攒了些好些年的银两了，还指望着这个过个好年，靠这吃饭呢。”
管事刚想转身，寒生沙哑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
有些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子，朝着管事的腿抓去。
“嗯”
管事转过身子，眸子里闪过寒意，真是给脸不要脸了，这么多人望着呢。
管事直接抬起脚，挣脱出来，眉宇间尽是厌恶。
“看样子，你是敬酒不吃罚酒了，真给你上脸了。”
随后眼神示意了一下。
周围的奴仆家丁围了上来，脸上还带着些狞笑，拳头捏的嘎吱响。
“都在门口围着干嘛，像什么话。”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褚老，我这就处理完。”
“赶紧结束，大小姐正找你呢。”
“明白，明白，我这就来。”管事点头哈腰，毕恭毕敬道。
管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都散了，都散了，真他娘的晦气。”
“算你走运，要不然…”管事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嘴里哼了哼，道。
“王管事，您就把银两还我吧。”寒生依旧苦苦哀求道，没有丝毫挪动的迹象。
话音刚落，一众家丁便冲了上去，拳打脚踢。
“叫你滚，你不滚，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这人就是欠打，兄弟们，好好招呼。”
看打的差不多，管事挥了挥手，“行啦行啦，再拖下去，惹的大小姐不高兴了。”
“别走，我拿银两。”寒生从家丁中扑了出去，直接双手握住管事的脚踝。
整个人都扑在了台阶上，就是不松手，浑身磕到台阶了，疼痛感也是一声不哼。
“靠。”
“给你给你，真他娘的是条疯狗，给你了，赶紧滚。”
管事骂骂咧咧道，直接从怀里掏出一袋银两，扔在地上。
“还不赶紧滚，要不是大小姐和管家大人催的厉害，要你好看。”
…
人群中看热闹的也是缓缓散去，寒生赶忙把那一袋银两揣进怀里，死死地护着。
随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泥土，然后看了看裤脚，之前刚缝补好的又开裂了。
寒生没有太在意，捡起篮子，一瘸一拐的走了起来。
“爹。”
寒秋喊了一声，眼睛有些通红，道。
寒生似乎有些措不及防，看到是寒秋，挤出一丝笑容，“阿秋，你咋来了。”
“没啥事，回去吧。”寒生牵起了寒秋的手，一点一点的朝着自家酒馆的方向挪动。
“爹，你身上的伤…”
寒秋张了张嘴，眼睛红了起来，略带哭腔道，“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
虽然身上的衣服有些破，许多地方都缝缝补补，打了补丁，但是胜在干净。
人，只要穿的干干净净，衣服破点又有啥事，干干净净的做事，就够了，寒秋经常听到他爹这么教诲他。
······
煤油灯有些摇摇晃晃，照亮整个屋子也是亮一片，暗一片。
“爹，去医馆瞧瞧吧，严不严重啊。”
寒景眼眶泛红，开口道。
寒生摇了摇头，寒秋娘则拿着一些药罐子，然后又不知道是啥树叶，放在嘴里嚼了嚼，敷在了寒生的伤口上。
“有点疼，忍着点。”
“害，这点小伤，算啥。”寒生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安慰着寒秋兄妹俩，龇着个大门牙笑。
“这王管事也太不是东西了，亏我们···”
“好了，别再说了。”寒生直接打断了自家婆娘的抱怨，摆了摆手，“孩子还在这呢，有啥好说的。”
“回头我去衙门问问虎头去，瞧瞧他有啥法子。”
“吃吧，今天给你们加加餐。”寒生指了指桌子上的篮子，笑着道，“刚刚喊你娘热过了，多吃些，都在长个子的年头。”
寒秋打开篮子上面盖着的那块布，露出下面的烧鸡，还有鸡蛋，另外还有些用纸包裹的，似乎买来的补品啥的。
“媳妇，回头把那两样东西退回去，反正也没动，到时候你问问去，看可能退回去。”寒生叹了口气道，“还有一些生鸡蛋，后面隔三差五的煮给他俩吃吧，补补身子，这就别退了。”
寒秋撤下一块烧鸡，“爹，娘，你们先吃。”
寒生没有伸手去接，“趁热吃吧，你爹我吃过了。”
“吃吧吃吧，娘不咋饿。”
寒秋递了一大块烧鸡腿给寒景，又拿出一颗煮熟的鸡蛋给了过去，自己也拿了一块，低着头吃了起来。
眼泪滴答，滴答的落在了桌子上，低着头的寒秋此时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你这孩子，哭啥，高兴的事，难得能吃顿好的。”寒生反而笑了起来。
“嗯。”
寒秋重重的点着头，眼泪不争气的往外流，还伸出衣袖擦了擦。
“哎，是爹没本事，吃吧，吃吧。”
寒生站起身子，此时药已经敷好了，寒生挪动着身子，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有些惆怅的望着外面的外面，漆黑黑一片。
今儿晚没有月亮，只有一些星星，伴随着蝉鸣叫不止，勉强照亮了一块，夏天的夜晚就是这样，时不时的有阵小风，就像这日子，还得过。
寒生双手环在膝盖前，看着外面，似乎在发呆，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六日后，衙门。
“进去见到你虎叔，嘴巴给我放甜点，以后可就由你虎叔带着你，跟着你虎叔几年，也能学不少东西了，将来也有口饭吃。”
寒生不放心的叮嘱，“你虎叔可是传说中的武者，多学点有用的，可晓得，以后你可就跟着你虎叔后头，他让你干啥，就干啥。”
寒秋用力的点了点头，眼神中也是闪过一丝向往，传说中的武者，据说能够飞天遁地，御剑飞行，隔山打牛，说书人可是把这种人说的神乎其乎的。
······
“来啦。”
一个身高极其魁梧，皮肤黝黑，胡子拉碴的大汉走了过来，身上穿着一袭黑袍，上面纹着一些奇异的图案，看起来威风凛凛，这体型，更是给人一种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