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可以信任我
皇宫里,皇帝看着殿下站着的人,道:“南疆传来消息说你带人为百姓开垦的土地和植育的树木,长势喜人,他们特地修了书信让我嘉奖你。”
“江裴”听完垂眸,毕恭毕敬地道:“都是皇上宅心仁厚,才容得臣大胆做这些事,臣不敢居功。”
皇帝见他如此,笑道:
“不必拘谨,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今日宣你来,就是想送你些东西。”
“听闻你这几日闭门不出,兴许看了这个你就会有心情了。”
三福得了暗示,笑眯眯地走下去递给他一个狭长的檀木盒子。
“江裴,你打开看看可喜欢?”
“江裴”接过伸手移开盖子,别致的木质长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根做工精细的马鞭。褐色的手柄,黑色鞭身,无一处不透出凌厉的味道。
看见鞭子的一刹那,他身体僵了一下,像是埋在脑海深处的某种记忆被挖掘出来一般,他脑仁疼得吸了一口气,才恢复如常,跪谢皇恩。
皇帝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当年你最喜欢骑马,入宫老是嚷嚷着缺根顺手的鞭子,如今也算顺了你一个心愿了。”
“还有几件,你拿回去看吧,三福一会儿你就带人送他府里去……”
他们后面说什么,“江裴”根本没听见,仿若一只幽魂,周身发冷,只想快些回去。一上马车,他“啪”的一声将木盒扔到车板上,再不愿意看一眼。
一直到入夜,“江裴”心绪不宁,晚上睡觉的时候,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大漠里的家,那间小楼。母亲抱着他,讲故事,但那故事实在算不上温馨好听。
“阿宁乖,阿宁乖,阿娘跟你说一件事。”
印象中风姿绰约的母亲被折磨成了枯瘦妒妇,眼神也变了味道。
“阿娘帮你杀了江裴好不好?”母亲手指抚着他的脸,轻声哄着:“杀了他,你就可以去他的位置,只要稍加模仿,没有人会发现的。”
江裴,这个人他虽没见过,这个名字却已经在他的生活里出现了无数次。人就是这样可笑,那个代号竟然就是给他带来痛苦的根源。
从这个名字出现开始,母亲就开始发疯失常了,他再也没有过过一天平常的日子。
他被母亲的话吓住,想后退跑出去,却没想到被母亲一把抓住。
她疯狂又悲哀,仿佛意识不到自己说的话有多可怕一般,语气甚是平静,“你要想将来活在光明之下,就必须成为江裴!”
“那本该是你的位置!那本该是你的位置!你该杀了他!”
这些话令他恐惧,厌恶,不知道是第几次听了,他发了狂一般,挣脱母亲的手哭喊道:“我不是江裴!我有名字,我叫江鹤宁!阿娘,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你忘了吗?”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他脸上,女人被“江鹤宁”三个字刺激得眼睛发红,表情狰狞。
她猛然抓住他的肩膀,语气疯狂地教训他:“没有江鹤宁!你是江裴!你是江裴!”
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像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你死都要记住你叫江裴!记住了吗?!!”
他被恍得失神,听见母亲颤抖着开口:“记住了吗?”
“你这张脸和他一模一样,不会有人发现的,乖阿裴!乖阿裴!等阿娘杀了那个冒牌货,你就是他江家唯一的孩子!”
她笑着笑着突然就泪流满面,等她清醒一些的时候,她又抱着江鹤宁哄着,“对不起,阿宁,对不起,阿宁。”
他微微发抖,在母亲的怀里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噩梦绵长,他深吸了一口气,在黑暗中睁开眼,后背汗涔涔的,内衫贴上了背脊,凉风一丝一丝钻入,令他整个人意识清醒起来。
是了,他有自己的名字。江鹤宁,多久没有听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军营里的时候他们叫他江二,在这里他们叫他江裴。他眼神一暗,心里是无限悲哀。他本来厌恶,如今却也只能活在“江裴”这两个字下面。
除了那个女人没人会喊他的名字了。
但是那个女人,已经带着这个名字被埋葬在黄沙大漠中了。
“江……鹤宁……”他捂住眼睛,声音起伏不大叫出自己的名字。
半晌又轻声回答自己。
“嗯。”
竖日一早,江鹤宁被一阵敲门声唤醒,他微微抬眼,已经恢复成江裴的模样。
“何事?”
外头江永道:“公子,今日工部来了人,说是想给您看看新府的图纸。”
一说这个事,他没什么心情,“看来看去都是那几个模样,有什么好看的,不见。”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又道:“公子,这次的图纸我略看了一下,还有新奇的地方,您确定不看一下?”
“就是您早几年说要有自己的小武库,它这张图也画了……”
听到这,江鹤宁厌厌地抬眸,听着江永的声音,他终于道:“让他等会儿,我等等就去。”
利落的穿衣,洗漱之后,他跨步去前厅,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白胡子拉碴的老人坐着,见他进来。
老人起身,作揖道:“镇南将军。”
这人可不就是张老头。
江鹤宁颔首,“听闻您有新图拿过来,我来看看。”
张老头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展开在他面前,指着上面标注和划分区域道:“这是新图,我跟将军从这里说起。”
“这里是将军的后院,平日会鲜少用到,但是环境幽静,适合修身养性,可做将军的练武之地,这里面到时候会放置这样的柜子给您放武器……”
张老头讲得详尽,处处都同他解释。这图画得倒是不对他的口味,但是却是他站在江裴的角度,却是一定会喜欢。
这京城还有这般了解江裴的人?他这几日见过的人,对他的有些变化都是见怪不怪的,府里这个老人不知什么原因,一味溺爱,根本不问他原因。以至于他这些日子越发放肆,想露出自己的本性。
张老头讲得口干舌燥,抬眼却见人眼神幽远,他问道:“将军?”
江鹤宁回神,问:“这图谁画的?我要见见。”
张老头一听,觉得程喻有戏,道:“这图的主人是京城中程家木匠馆的程喻。如今致远书斋就是照着她画的图纸做的。”
“我要见她。”
此刻,程喻正忙着研究连接方式,她在设计单体家具了。因为是一整个系列的,花了些时间,她翻书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一摸才发现手边的汤婆子已经凉了。她看书看得太入神,都忘记了,可是现在正到起兴的地方,她舍不得走开,怕脑子里灵光一闪的东西不马上记下一下掉了下来来就会忘记。
于是她还是拿起笔在纸上勾勒草图,标注名字和大概概念方向,等画完第四张图,手已经紫了,笔“啪”。
“冷麻了,嘶……”她抬起自己的手,看着它们像青紫的萝卜,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笑?”一道身影靠近在她身后,倾身过来手从她肩膀两侧环过去,将她圈在怀里,然后一双手握住她的手。
“手这么冰,怎么不灌汤婆子?我不是给你烧了热水吗?”江裴唇靠近她耳边,说了一句。
周身都是他传过来的热气,手也慢慢恢复知觉,他手指上哪里有茧她现在都能感受到,手动了动,很快就被他抓住。
他最近越来越喜欢抱她了,时不时凑到她身边,问两句。
“忘记了……”程喻小声道。
“嗯,下次注意,这手要是今年冻坏了,以后每年冬天都不好受。”他轻声道。
“嗯。”程喻红着耳根答了一声。
瞥见那一抹粉色,江裴微微笑了,头轻轻靠在她肩头,声音低沉又柔和:“今天又在忙什么?”
肩上一重,程喻耳侧发热,道:
“今天在画单体家具图纸了,画了好几个系列,待会儿我跟你细说细说,你帮我挑一挑,等我差不多改完,就可以开工了。”
“嗯,真不错,轮到你了。”耳边传来他的声音,程喻微微愣神:“什么轮到我了?”
他手收紧拇指摩挲了一下程喻手背道:“问问我去哪里了?干了什么?”
啊这……程喻微微侧头,就对上他的目光,她有些不知所措。
从第一天救起他,程喻就知道他身上一定有很多秘密,这两个多月他也一直神秘,早出晚归,尤其这个月很多。
她想问又不知怎么开口,却没想到他主动要求她问。
“是不是不想问?”见她半天没有没有说出口,江裴主动开口。
程喻摇摇头,却还是哑口无言,等了一会儿她才说:“我可以问吗?”
静默了片刻,她看见那双眸子里盛着温柔的光彩,似乎看透了她一般,他温声道:“当然可以,我知道了你的事,所以也希望你能知道我的事。”
他将程喻的手收到她腰间,双手顺着她的腰线围上去扣紧,然后道:
“我想让你知道,我是可以信任的人。”
“想知道我的任何事,都不用猜测,可以直接问我。”
一段感情里,他不想让她活在自己的神秘感中。他是真实的,他的喜欢也是真实的。
这些他都想让程喻知道。
程喻眼神滞了一下,心头忽然暖流涌动,在心中角落某处,蠢蠢欲动的不安被他细心的回应慢慢安抚下去,变成隐隐的悸动。
相较于之前对于他突然的亲昵会令她害羞的感觉来说,这样的感觉有些陌生。但是这感觉却很有力量,程喻眉头舒展,嘴角慢慢弯起。
她眉眼弯弯,看着那张俊朗的脸,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映着的自己的脸。她淡淡一笑,声音温软:
“好,我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