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阿舍尔漂流记（6）
阿舍尔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天空坠落，云朵融化成热河，坑坑洼洼的月球猛地撞击大地，然后大地颤抖着塌陷，到处一副人间炼狱的惨状，他看到自己的公爵府连同玫瑰花园化成一片废墟。
他并不觉得悲伤，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终点，死亡并非是最可怕的事，但死得如此壮丽，世界都和他一起沉眠，这不禁让他觉得有些兴奋。
多么浪漫的死法，烈火，哀嚎，除去被控制的愤怒和憋屈。关于末日的一切，他都心满意足。
阿舍尔的梦境变化得很快，他仿佛又回到了幼年，但这个梦境里的幼年和他记忆中的幼年截然不同。
这个梦境，让他感到恶心。
……
柔软的大床上，沉睡已久的公爵府的主人终于苏醒，阿舍尔看到熟悉的床帘，惊得有些语无伦次，“这……这……这是什么？”
他没死？
世界末日是幻觉吗？
他感受不到劫后余生的喜悦，甚至为他的大难不死感到遗憾。
末日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最好的葬礼。
错过那一次，他还要等多久？
捂着头，他下意识呼唤最信任的下属，“玛丽，进来。”
从来没有来得这么慢过，他最忠心的手下玛丽，她就算是病得快死了，都没来得这么慢过。
在他耐心几乎要耗尽的时候，一个年老色衰的吸血鬼推门而入，她神色恭敬，嘴角甚至隐隐带着笑意，似乎完全不为自己的缓慢而愧疚。
“公爵大人。”
阿舍尔的脑袋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是……你谁啊？
他张开嘴，眼中的震惊几乎遮掩不住，她的气息和玛丽一模一样，他不就是让玛丽去刺杀艾米莉亚吗？
她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样子了。
她的眼角已经有非常细微的鱼尾纹，虽然隐蔽但阿舍尔看得一清二楚。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更清晰了，不仅如此，红扑扑的脸颊上还有密密麻麻的黄色斑点……
管家的服装穿得一丝不苟，从衬衣到裙摆都整理得整整齐齐，比起之前的轻快，显得笨重又累赘。
管家玛丽微微抬头，她目露疑惑，“阿舍尔公爵大人？”
阿舍尔眨了眨眼，他强装镇静，随意吩咐了一句，“让各个领地的贵族立刻把领地详情抄录一份送过来。”
他明明看到了世界末日，怎么会这样？
就算他没事，难道他领地里的家畜们也没事吗？总是要去确认一番才能下决定。
不露痕迹地调动身体里的力量，比起曾经的自己，现在的他的力量居然更为强大，阿舍尔垂下眼眸，尚没有弄清事情始末的他决定要小心行事。
等玛丽离去，他才试探着下了床，围着房间转了一圈。
这里的每一处他都无比熟悉，数千年枯燥无味的生活，和一成不变的家具，每一处都与他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他对这里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曾经，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时时刻刻都在约束着自己。
如今，他感觉那束缚似乎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抚上自己的脖颈，眼睛猛地睁大。
难道……
他寻了一面镜子，里面倒映着他修长的脖颈，上面没有奇怪的符文。
他的诅咒……消失了？
他自由了？
阿舍尔的脸微微扭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第二天看到领地的报告。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他这时才确定。
他回到了过去了。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变成了另一个阿舍尔。
这里的一切和他的世界都不相同。
甚至连这里的贵族交上来的公文和他的世界大不一样。
他那些聪明伶俐，能使用最简短的文字表达想法，在领地里治理有方的优秀的部下们，变成了蠢笨如猪，连建个雕像这种小事都要来问一遍的废物。
他深吸一口气。
更重要的是，他最最锋利的尖刀，他身边最乖巧好用的狗，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行动迟缓，思维缓慢的老妇人。
阿舍尔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这是在开玩笑吗？
比起面对这样惨淡的现实，他宁可一死了之。
不知怎么，看着窗外明亮温和的月光，心思微微一动，他去了王城。
他要去见修伊。
他不信修伊也变了……
年少时的修伊望着他，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尊敬和爱戴，“尊敬的公爵大人，请问您半夜造访，是有什么要事要吩咐我的吗？”
阿舍尔:“……”
……你让我感到恶心。
他的脸微微有些抽搐，修伊这副模样不似作假，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修伊。
他作假也好，不作假也罢，他说这话都让他感到无比恶心。
针锋相对数千年的死敌，一朝变成仰慕自己的迷弟，阿舍尔恶心得想吐。
但修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内心的复杂，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礼数不够周全，满怀歉意地说，“很抱歉，公爵大人，我暂时还没有成长到您希望的模样，我会努力的。”
阿舍尔移开目光，死敌变成这副痴傻的模样，他连下死手的欲望都没有了。
而且，就算杀了他，他得到的愉悦感应该也都随着真正的修伊死去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吧……
无趣至极……
“公爵大人，我知道这非常冒昧，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普洛斯骑士最近一直在教我剑术，但我天资愚钝迟迟不得要领，可以请您指点我两招吗？”
他的目光太过干净，却吓得阿舍尔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他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修伊，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世界……
他脸色难看至极，望着毫无防备接近他的修伊，几乎是用尽了浑身力气，他冲修伊大声地吼道，“滚，离我远点。”
太恶心了。
太恶心了。
阿舍尔第一次萌生了逃跑的想法，如果修伊能装成这个样子，那他愿意承认修伊赢过他了。
在不要脸这方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