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是朋友
交到裴闻风手里的，是一个原本用来装曲奇的铁皮盒子。
“这是琪琪留在这里最后的东西，她走到时候没有带上，也许是忘了……也许是不想要了。”老人抚摸着那个铁皮盒子，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悔意，“是我对不起她。”
裴闻风打开了那个盒子，一些杂乱的小东西映入眼帘，两串塑料星星穿成的手环，几根彩色的旧皮筋，几颗玻璃弹珠，还有一张被反扣着的照片。
“这是……”裴闻风拿起照片，两个五六岁小女孩灿烂的笑容顿时闯入他的视线。
一个稍微圆润一点，还掉了一颗牙，笑起来没心没肺，另一个扎着马尾辫，小脸白净又瘦弱，也笑得无忧无虑。两人勾肩搭背，自然地站在镜头前，宛如亲姐妹一般亲密无间。
纵然猜到了一些，裴闻风依然无法相信，“这是潘溪溪和潘琪？”
“她被领养前叫颜溪溪，不姓潘。”老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又叹了一口气，“当初是我做主，让她代替琪琪被领养走……”
他语气沉重，将过去的那些事情娓娓道来。
得知颜溪溪竟然是顶替潘琪的名字进入潘家之后，裴闻风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根据“潘琪”这个名字，找到的却是潘溪溪，而潘琪看到潘溪溪之后，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
他真的太蠢了！
裴闻风咬牙，如果那时候多问她一句，多尊重一下她的想法，也不会让她离开自己这么久。
“唉，其实那时候，琪琪并不恨溪溪。”老人垂下眼，“都怪我，后来要不是我多事……”
他继续絮叨着，说出了另一段往事。
自从颜溪溪被领养走之后，潘琪就不再接受领养了，她自觉地用小手洗衣服洗盘子，扫地跑腿，并央求院长把她留下，她可以吃很少的饭菜，也不花福利院很多钱，只是想待在福利院。
她仰着一张稚嫩的脸，轻声说，“万一溪溪要回来找我呢，我要是被领养了，她就找不到我啦！”
“我们说好要一起的，我不能让她找不到我。”
院长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并自己出钱送她去上学。
可这一等就是6年。
直到潘琪都12岁，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潘家才来人。
那天，潘琪一回家就看到院门口停着的豪车，而院子里更是摆满了新衣服，糖果零食和小汽车小布偶玩具。孩子们喜气洋洋地分享着新玩具，欢声笑语不断。
她步履沉稳地走进院子，问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院长笑呵呵地回答，“是溪溪家送来的！潘家的生意做得好，他们家说了，以后咱们小院的衣服他们家都包了，可真是大好人啊……”
“谁？”潘琪整个人僵住，“你是说，颜溪溪？”
“是啊，溪溪还是惦记着我们小院的！”院长整个人沉浸在喜悦中，一时间竟没有注意到问出这句话的人是潘琪，脱口而出，“我听说她上学期还得了三好学生奖状呢，真是给我们小院长脸！市第三小学那么多精英孩子，她都能脱颖而出……”
话音未落，潘琪已经丢下书包，整个人狂奔而去。
“琪琪！”院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道一声坏了，赶紧追了出去。
恰巧，那天是颜溪溪被领养走的日子，也是她的“生日”。她在学校逗留了一会儿，直到她邀请的同学都到齐了，一行人这才慢悠悠地出门，准备去附近的商场大吃一顿。
颜溪溪那时候已经是潘家的掌上明珠了，很得潘家夫妇的喜爱，过上了真正的小公主的日子。
大家簇拥着她，有说有笑地走出了校门。
潘琪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她站得像一杆标枪一样笔挺，目光如利剑一般直射向满面笑容走出来的颜溪溪。
也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灼人，颜溪溪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她皱着眉望过来是，随后便看到了阔别整整六年的儿时玩伴。
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沉默了。
“琪琪，你怎么了？”有同学推了推颜溪溪，“干嘛站着不动啊？”
“没事，我去那边的店里买个东西，你们先去牛排店等我吧，我爸爸已经点好了包厢，你们报我的名字就可以哦！”颜溪溪反应过来，笑着和他们挥挥手，“我马上就到！”
支走同学们之后，颜溪溪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走到潘琪身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生硬，“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潘琪没有说话，而是定定地看着颜溪溪的脸，她的日子过得好，一身皮肉养得白皙细腻，身上穿着白色的蕾丝裙，一头长发烫成小小的卷，脖子上还戴着精致的水晶项链。
她真的像个小公主了。
潘琪没有看自己，但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穿着福利院收来的别人捐赠的旧衣服，袖子和领口已经磨起了花，头发很短，因为这样可以很久不去修剪，皮肤更是晒得很黑，手指上已经有了茧……
她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潘琪的鼻子一酸，轻声开口，“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好久不见了……”
“我很好！”颜溪溪很快打断她，她的目光从潘琪十块钱一双的塑料凉鞋上扫过，一咬牙，“我不是给小院送了新衣服新鞋子，你怎么不穿？”
“我不需要。”潘琪咧咧嘴，“还有更小的弟弟妹妹……”
“随你！”颜溪溪想到自己特意为她挑选的裙子可能归了别人，心头烦闷，“你回去吧，别来烦我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潘琪张了张嘴，几秒之后，才发出一点艰涩的声音，“为什么？”
这三个字，她已经想问整整六年了。
“还能为了什么？！”颜溪溪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起来，她一把握住潘琪的肩膀，“你别说你不知道，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有多可怜！凭什么别人有那么多的宠爱，玩不完的玩具，穿不完的新衣服，我们却只能在福利院穿别人不要的？”
“可是你答应了我的……”潘琪的眼泪猛然掉落，“你说我们要一起……”
“那都是骗你的！”颜溪溪猛然用力，狠狠掐紧了潘琪的肩膀，“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我想要的是一个家，而不是一个抱着一起哭的朋友！你除了会抱着我哭，抱着我笑之外，你还会做什么？”
她的眼眶也渐渐红了，盯着潘琪的目光满是凶狠，“如果那天我不让你感冒，你就被领养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反正都要被领养，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看，我会撒娇会服软，我比你更适合那个家庭，他们很喜欢我，把我当成亲生的，什么都给我买！”她说着说着，语气忽然软了下来，“琪琪，算我求你好吗，不要告诉他们你才是潘琪……”
“我已经当了6年潘琪了，我真的不能失去现在的一切，我求求你，不要让大家知道你才是真正的潘琪……”
她说着说着，忽然要给潘琪跪下，“我给你跪下好不好！求求你，不要让我失去我的家，我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我不想再被抛弃第二次……”
……
许久之后，潘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她单手扶住了要跪下的颜溪溪，眼泪肆意地在脸庞上奔流，“我答应你。”
“真的吗？”颜溪溪大喜，猛然站起身来，就要去抱潘琪，“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琪琪，你真是我的好朋……”
啪——
一声脆响，颜溪溪伸过来的手被一巴掌打开，这一掌打得很重，她的手背上顿时浮上了一个红红的印子。
“嘶！”颜溪溪脸色一变，刚要发火，却看到潘琪已经慢慢擦干了泪水，脸上渐渐浮起一层她从未见过的冷漠神色，她的声音顿时卡住了。
“颜溪溪，我答应你，我永远不会揭穿你。”潘琪冷冷地看着她，“但你不配做我的朋友。”
“是你背叛了我。”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说完这几句话，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一直跟在不远处的校长，清楚地看到小小的女孩转身后，紧紧咬着嘴唇，明明蓄满眼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一滴水珠的模样。
“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过溪溪了。”院长说完了那个已经泛黄的故事，又看了一眼那个铁皮盒子，“她学习成绩很好，考上了大学，参加工作之后，就回来得少了。”
“这个盒子一直放在我这里，她也没有找过。”
裴闻风端着那个盒子，感觉沉重得令人窒息，他重新合上了盖子，看向院长，“您放心，我会转交给她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在心底自嘲了一句，“如果她还会回到我身边的话。”
告别院长之后，裴闻风回到了车上，他看了一眼呆呆地坐在副驾驶的小熊，伸出手摸了摸小熊的头，轻声开口，“饼饼，你现在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