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鬼惦记上
“罗兄弟识字吗?”
龙四的眼神里燃烧着一缕希望之火。
罗汉臣尴尬地笑了笑,说:“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希望之火瞬间黯淡了,接下来就是沉默。
罗汉臣问:“为什么要问我识不识字?这与做法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做法事需要有亡灵准确的姓名籍贯生辰八字。我们有上百个亡灵,靠脑子是记不住的。万一哪一点出了差错,会直接影响该亡灵的超生。所以,我想预先把这一切记录下来,并逐一认真核实。唉,可惜你不识字,这事就麻烦了!”
“你不是识字吗?”
龙四苦笑道:“我识字没有用啊。阳间的纸笔我用不了。我们与阳间的沟通必须借助像你这样的人才行。”
“找一个识字的人,可不可以?”罗汉臣试探着问。
“当然可以。只是有谁愿意呢?找一个像你这样愿意为我们做事的人,不容易啊。”龙四叹息道。
“我有一个朋友,识文断字,应该可以说服他。”
“哦?”龙四精神一振,“他是谁?”
“丁一鸣。”
“就是那个文弱青年?”
“你认识他?”
“你们生产队的哪一个人我不认识?这个丁一鸣可能不行。”
“为什么?”
“他阳气太弱,怕受不了太重的阴气。而且……”龙四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罗汉臣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而且马武早就对他有想法了。”
“那个马武对丁一鸣也存过不轨之心?”
“是的。我们虽然约定不用找替身的办法超生,但是马武和他的几个亲信只是迫于无奈表面应付,其实一直暗地里在寻找目标。”
“那马武为什么盯上了丁一鸣呢?”
“阳气太盛的人,他对付不了。找替身必须找阳气弱的人。”
“我们生产队阳气弱的就只有丁一鸣吗?”
“也不是。在阳气弱的人里面,丁一鸣的命格最好。找他做替身,超生为人后,不富即贵。”
“这个鬼东西,看他鬼头鬼脑的样子,原来肚子里全憋着鬼主意!”
“为什么有一句话叫死不改悔呢?人死之后,秉性也不容易改掉。马武每次见到丁一鸣眼里就放光,几次要下手,都为我所阻。马武因此对我已恨之入骨,但他武力远逊于我,只能干瞪眼没办法。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这也是我希望你能早点请人为我们超度的一个原因。我怕夜长梦多。时间拖得长了,怀有此心的兄弟一多,局面就不是我所能控制得了的。唉,怎么办?不让丁一鸣参与,这事又办不成;让丁一鸣参与,又令他身犯险境,就怕一个不留神着了马武的道。”
罗汉臣听得心惊胆颤。
自己的好朋友丁一鸣居然每天都面临着如此的危险!
同时,他也对龙四更增敬意。
可是,罗汉臣实在想不出其他的人选。除了丁一鸣之外,生产队里识文断字的就只有秦会计了。这个秦会计孤傲得很,罗汉臣素来和他就话不投机。主意打到他头上,无异于拳头砸在棉花上。
好久,罗汉臣和龙四都没有说话,各想各的心思。
龙四感到非常郁闷。眼见着事情就可以办成,偏偏在这个环节卡住了。这次的法事如果泡汤,龙四在众阴兵心目中的威信将一扫到底。加之有马武的不断鼓动,他将很难约束住众阴兵。龙四不敢想象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次法事搞不成,遭殃的不知有多少人,丁一鸣更是在劫难逃。如果倍加小心,说不定结果皆大欢喜。
想到这,龙四说:“那你就尽一切努力说服丁一鸣。到时候,你不要让丁一鸣离开你半步。我也盯紧马武。”
罗汉臣心里虽然忐忑,担心丁一鸣的安危。但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不这么办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呀。
商量好了,龙四走了,罗汉臣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怎么说服丁一鸣,又如何护得他周全。
第二天天一明,队长照例早早地来到场上巡视。
他惊讶地发现,那些散铺的稻草已经全部上了垛。
“这个年轻人真不简单。”队长心里自然很开心,这样得力的队员从哪里找去?
但是,罗汉臣哪里去了呢?
平日里,他只要来到场上,准能看到罗汉臣。罗汉臣不是一个睡懒觉的人啊。
一定是昨晚太累了!
队长来到棚屋,推一推门。门虚掩着,队长推开进去。
罗汉臣果真还躺在床上,两眼睁得滚圆,一动不动地望着棚顶。
“罗汉臣。”
罗汉臣吃了一惊,看见是队长,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要起床。
“昨晚你做的好事!”
罗汉臣更是惊讶,难道昨晚和龙四的密谋被他发现了?
糟糕!队长知道了,法事还做得成吗?
看到罗汉臣惊恐的模样,队长笑了:“你又没有做亏心事,这么紧张干什么?以后不要这么辛苦,那么多的稻草你一个人上垛,累着了吧?”
原来虚惊一场。
罗汉臣擦擦额上的冷汗,说:“小意思。”
“以后不要这么逞能。年轻不觉得,累成了内伤以后有你受的。”
队长喜欢这个年轻人,言语里全是关心。
罗汉臣忍不住凑近队长说:“如果我告诉你,这些都是阴兵干的,你信吗?”
“阴兵干的?”队长睁大了眼睛,说,“你还差遣得动阴兵?不过,你一个人即使一晚不睡,也确实干不成这些事。”
“你信了?”
“你比老头子厉害!”看得出队长是信了。
前有老头子,后有罗汉臣,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今天还有铁的事实摆在面前,不由得队长不信。
既然队长也相信阴兵的事了,那么,要不要把准备为阴兵超度的事跟他说一下呢?有了他的支持,事情应该会更容易办些。至少,从哪里去请做法事的道士,队长要比自己有办法。
打定主意,罗汉臣便把事情的原委跟队长一一道出。
“这也是功德一桩。处理好了,永绝后患。”没想到队长不仅不讶异,还表示了赞成。
“那就麻烦队长给找个道士。”
“没问题。”
想不到队长还是出奇的干脆。罗汉臣心里的半块石头落了地。
还有半块石头呢?
全在丁一鸣身上。
队员们陆续来上工了。
他们看到一夜之间突然矗立起来的草垛都感到很惊异,就去问罗汉臣是怎么一回事。
“鬼帮的忙。”
罗汉臣没有心思大肆渲染,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净说鬼话!”
人们摇摇头走了,觉得这罗汉臣的脑子可能出了毛病。
他们一致推论,是罗汉臣为了故弄玄虚而通宵干出来的。
“为了让鬼的故事逼真,这么拼命也不值当!”
罗汉臣在人们的眼里已成了另类。
丁一鸣和他一起干活的时候总是瞟他。
“你老是瞟我干什么?”罗汉臣被他瞟得心里发毛。
“瞟瞟你是不是真的神经了。你神色忧郁,动作迟缓,似有满腹心事。你真的跟以往不一样了!”丁一鸣一本正经地进行论证。
“神经你个头!”罗汉臣拿铁锨柄碰碰丁一鸣的头,然后低声地跟丁一鸣说,“真的有鬼,你信不信?”
丁一鸣向上托了托眼镜,说:“从科学的角度,我不信。从你为人的角度,我不得不信。”
丁一鸣到底是自己的好朋友!
想起晚上梦里的情景,罗汉臣欣慰地笑了。
“那我带你见识一下,顺便帮我一个忙。”
听说可以去见鬼,丁一鸣忐忑而兴奋。
如果真的证明有鬼,这是一个多么重大的发现。许多理论将因此而推翻重构。
“鬼都狰狞可怕吗?”
“鬼是人的魂灵,人是什么样的,鬼也是什么样的。人有好人坏人,鬼也有好鬼坏鬼。”
“那我也去见识见识。”
“你没有阴阳眼,看不到他们。”
丁一鸣有些失望。
“不过,我可以让你感受到鬼的存在。到时候,你千万不要离我半步。”
“那就一言为定!”丁一鸣说得很果断,但心里一直怦怦怦地跳。
好不容易捱到夜色降临。
罗汉臣带着丁一鸣来到棚屋。
罗汉臣紧挨着丁一鸣坐在窗户下面的条桌前。
丁一鸣手表上的指针滴滴答答地响着,俨然和他的心跳同一个节奏。
丁一鸣的手心都攥出汗来。他竖起耳朵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有什么比等待更难受,更令人不安的。
“嗖——嗖——”
丁一鸣汗毛竖起,想看又不敢看,只是紧紧地盯着桌面上的纸。
“来了!”
罗汉臣轻声地说。
丁一鸣顿感阴风瑟瑟,寒透肌骨。
“丁一鸣,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丁一鸣的声音有些颤抖。
“开始记。龙四,安徽凤阳,至正三年七月九日辰时生人。马武,江苏淮安,至正五年三月二十日戌时生人。……”
啪啪啪,一连串的名字和日期从罗汉臣嘴里冒出。
丁一鸣虽然没有看见鬼的身影,没有听到鬼的说话,但他已坚信罗汉臣所言非虚。对于目不识丁的罗汉臣来讲,要他在瞬间编出这么多的人名和日期绝非易事。更何况,他还能说出元惠宗的年号!
丁一鸣不敢懈怠,逐一记录。最后一统计,竟有上百号。
接着,罗汉臣又让丁一鸣将记录逐一念出来,尤其是姓名的书写进行了详细的核对。修改之后,罗汉臣又请了个什么鬼复看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此事才罢。
丁一鸣长嘘了一口气,仍保持伏案的姿势,他感觉到有众多阴森森的鬼眼正盯着他。
“马武,你老是贼眉鼠眼地盯着我朋友干什么?”
罗汉臣大声说道。
紧接着,罗汉臣紧紧地搂着丁一鸣,丁一鸣感觉温暖漫遍全身。
“我正式警告你,我的朋友你动一根汗毛试试!”
罗汉臣的声音越来越严厉了。
丁一鸣心中一凛:“我的个娘,难道我被鬼惦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