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反应
夜色溶溶，清辉如轻纱一般洒向大地，朦胧，清冷。
再冷也冷不过顾山的心。
那群水匪离去后，担心他们还会返回，顾山在水中又待了一刻钟，才悄无声息的上了岸。
夜风一吹，冷得直哆嗦。
回头望了一眼，那满河的尸身，火光冲天的楼船，成了南山记忆中难以忘怀的一幕。
也不顾得身上潮湿，顾山在岸边呼喊着他家少爷，毫无收获，便再次跳入洛水，一具一具查看漂浮的尸身。
看到了顾寺，胸前被狠狠砍了几刀，他那娇俏的未婚妻再也等不到他送的石榴花鎏金钗；看到了顾琉，脖颈处寸大的伤口翻着皮，他那调皮的小崽子再也不能在爹爹的肩上骑马马；也看到了顾玖，那伤从肩胛贯穿到腰腹处，他那温柔的母亲再也吃不到儿子做的水蒸蛋……
在他们血肉开路下，最终他护着公子一起跳下船，寻求一线生机。
顾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有七八处，流血，失温，他在水中也待不了多长时间。
不是，不是，这也不是，最后几具尸身也一一查看。
这些尸身没有少爷的，顾山高高提起的心落下一半，他家少爷要么被水匪绑了，要么被洛水冲到了下游，还有生的机会。
顾山快速游到了岸上，眼下无法为顾寺他们收殓尸身，只能朝着洛水跪下，磕三个响头，待他寻人过来再好好安葬。
顾山将袍角一撩，系在腰上，提步朝着距离这里最近的县城跑去。
乌云蔽月，林中很黑，风很大，夜路难行，摸黑走山路更难。
被树枝划伤，被石子绊倒，顾山都咬牙爬起继续，他早一分到县城找县尉出兵，他家少爷就多一分生机。
松香县郭县令在睡梦中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刚要发飙，跟在管家身后的顾山便急急道：“楼船在雾山段被劫，忠国公家的小公爷失踪了！”
郭县令两眼一黑，脑袋翁翁作响，抓起衣服，边走边穿，并吩咐管家赶紧去请县尉、县丞等人来县衙汇合。
待所有人汇聚县衙，顾山将楼船被劫的详细经过一一告知。
郭县令时不时的用帕子擦拭额上的冷汗，年年剿匪，这水匪越剿越多，越剿越嚣张。
这次他们竟然打劫到了忠国公家的小公爷身上。
顾家先祖与阙太祖一起打天下，官至辅国大将军，加封忠国公。
阙国初立，周边各国虎视眈眈，当其他公侯子弟在临安城里吃喝玩乐、逗猫走狗时，顾家子弟年满十岁就在与鸾、鹘的边界撕杀，用铁与血将蛮子抵挡在外。
顾家牢牢把控北方边境一带的军权，一直秉承不与皇子联姻的准则，但先皇却将顾家嫡女赐婚太子，后太子继位，顾家女顺理成章被立为皇后。
最鼎盛时，一家三公侯，可惜顾家子弟折损太快，满门荣耀均是人命换来。
二十年前，与鸾、鹘两国联军对战，顾老将军及顾家众子以两万兵力在无后续补给、无援军的情况下，硬生生抗住对方十万大军长达三个月的围攻，让朝廷先平定西南边境凰国的侵扰，再援助北方边境。
集中兵力，一一击破，终是让阙国取得最后胜利，赢得这几十年太平日子。
伴随着胜利而来的是，一条条噩耗。
这场战役顾家男丁无一生还，顾皇后悲伤过度早产而亡。
在人们为顾家满门忠烈唏嘘不已时，重伤的顾老爷子护着孙儿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再也提不起长枪的顾老爷子任性了一把，上交兵权，将这独苗如珠如宝的养大，千娇万宠，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嘴里怕化。
而这奶娃娃似乎要将叔叔伯伯们没有享受过的富贵日子体验个遍。
肆意逍遥，文不成武不就，兴致来了便带上几个侍从到处游山玩水。
要是这棵忠国公最后的独苗在他治下有什么闪失，他一家子的命都不够赔。
越想越怕的郭县令，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林县尉神色凝重，几个问题跟顾山确认后，立即着手调兵，在雾山一带进行地毯式搜索，并将相关信息上报水城刺史。
跟之前几次一样，剿了几处小型匪寨，虎口寨依旧不见踪影，急得郭县令嘴角都长了水泡，而顾山因伤口炎症发作，起了热病卧床不起。
一直没有消息，县衙气压低得可怕，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这些爷一不高兴，他们成了那被殃及的鱼。
水城刺史接到松香县林县尉的消息后，眉头紧皱。
水城多山多水，匪患严重，每年朝廷均有划拨剿匪专项银两，每次剿匪均有所得，但只要几个月时间，附近十里八乡的流民又依附过去，造成了年年剿匪，年年剿不尽的局面。
之前他们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这次居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有几个命大的逃出来，如不将这些人严加控制，这事一传二，二传十，要是传到了临安城去。
这其中还牵扯到忠国公家的命根子，届时一个治下不严下来，他的政治生涯算就算到头了。
紧要关头还是林县尉顶事，该控制的先控制住，让他这边时间转圜。
那天江叔将李嫂他们在林中安置后，立即赶回洛水，只见苏篱安被五花大绑丢在船上，势单力薄，他只能远远跟着，但四通八达的水道将他阻在外头，最终只能看着那些船只消失在视野中。
确认苏篱安暂时无性命之忧后，江叔决定先将李嫂他们安置在松江县的济安堂，他再带人手循着船只最后消失的方位进一步探查。
当他隔天过来探查时，发现有官兵在周围搜索隐隐有封锁之势，一拨人打捞尸首就地焚烧，而这些官兵却视若无睹。
江叔顿时觉察不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焚烧尸身是野蛮人行径，阙国讲究的是入土为安。之前遇到匪徒抢劫杀人，官兵一般是先收敛尸身，存放在义庄，等亲人认领，就算无主尸身也会备薄棺一口挖坑掩埋。
这事似乎并不是简单的水匪抢劫，江叔不敢带人往官差面前上撞，只能在他们未发现前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