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善恶
站在门口,苏篱安才发现他所站的地方属于高地,朝外瞭望,可以将整个山谷的情形尽收眼底。
原以为这些水匪是在哪个山洞安营扎寨,不料那瀑布之后别有洞天,竟然联通到了这一处膏腴之地。
这山谷显然被人精心规划过,靠近高地这边的应是生活区,井然有序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屋舍,稍远一些圈养着鸡鸭猪等家禽牲畜,再远一些便是开垦出来的田地。
晨光熹微,公鸡打鸣,屋落炊烟袅袅,有老翁扛着锄头,有妇人晾晒衣物,有小孩追着大头鹅满地跑。
苏篱安有些恍惚,这和乐安宁的生活,怎么看也不像是水匪窝该有的样子。
像是知道苏篱安想什么一样,三当家说:“是不是很奇怪?”
苏篱安点了点头:“为什么?”
“别问太多,知道太多可出不去哟~”三当家语速很慢的说着,“想活久些,就安安分分的。”
说罢提脚就走,苏篱安只能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时不时有人向三当家问,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就是普通的佃农,跟昨晚打劫的人相差十万八千里。
三当家跟他们相处都是平心静气的,全无之前恶劣模样。
有些人注意到苏篱安,初时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听到他是救了二当家的大夫,还向他道了谢。
这下苏篱安更无法理解,像二当家那样草菅人命,残害无辜的水匪,居然能获得这些老农的拥护,到底为什么?
满腹心事的跟在三当家身后,连他已停下脚步都未觉察,差一点就要撞上了。
面前是一处用竹子围成的一处院落,院子不大,里面就几间竹屋,外加一整套的石桌、石椅。
这时已有人等在门口,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头发有些发白,穿着上比那些佃农好些。
见到三当家,迈步向前,福了一礼道:“少爷,朝食准备好了。”
三当家点点头,指着苏篱安说道:“孙嬷嬷你带着他去梳洗下,再让人送些吃食过去,安排他在客房住下。让小武跟着,不要让他跑了。”
语毕,看也不看苏篱安便走了。
不将他送回牢里,反而带回了家,对于三当家的举动,苏篱安也是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反正在这里他也逃不了,既来之则安之,最后总能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孙嬷嬷见到三当家身边跟着一个容貌粗鄙的人回来有些诧异,深知主子秉性的她缄口不言,将苏篱安带到了最里面的一间竹屋。
房子不大但五脏俱全,一道竹制屏风将室内分作两边,外间放着一个圆桌和几个圆方凳,里间靠墙放置着一张卧榻,榻上铺着薄被。
孙嬷嬷让苏篱安在房内稍等片刻,梳洗用品、换洗衣物等都会有人送来。
在他人地界,苏篱安不敢放下戒心,只是简单的梳洗下,换了衣服。
在屋里用了早膳后,苏篱安想要去找三当家。
门一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壮实小伙迎了上来对他说道:“少爷让您先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睡醒了再说。”
小武说罢,便堵在的门口,不让他出门。
苏篱安无奈只能回房,往床上一躺,便昏睡过去。
这一夜,苏篱安一直神经紧绷,如今一松弛下来,身体便先受不住。
这一觉苏篱安睡得极不安生,睡梦中害怕、无奈、愤恨……各种剧烈的情绪一直环绕在心头。
苏篱安突然惊醒,猛的坐起,用手捂着嘴,不断干呕着。
他杀人了!
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抖得厉害,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泪珠一颗颗滑落,无声的抽噎着。
“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见屋里没有反应,守门的小武又加重力道敲了一次。
屋内依旧毫无动静,小武一把将门推开,见外间没人,生怕苏篱安逃跑,他便绕过屏风进里间察看。
见苏篱安无声无息的躺在了地板上,小武心里咯噔一下,迈步过去,用手指试探了下还有鼻息,先松了口气,便将他抱起放到床上,匆忙离去。
苏篱安发起了高烧,额头滚烫,嘴中还不时的发出呓语,显然是烧糊涂了。
老者为苏篱安诊脉后,抓了几副药让人去熬,并对三当家说道,要是烧退不下去,人也救不了。
“宝宝……”
“不……不能……杀人……不对……”
“我……想……想……回家……”
原以为这个丑东西是个胆大的,只是杀了个人就被吓破胆,三当家眸色沉沉的望着不断呓语的苏篱安。
也罢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公子哥,二哥那边还需他照看,找个他熟悉的照顾应该更妥当。
就这样顾行洲出现在苏篱安的床榻边。
听着苏篱安的呓语,顾行洲便想到,亲手杀人的冲击太过严重将他内心的防线冲垮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想他醒来还是要靠他自己跨过心中的那道坎。
顾行洲盯着苏篱安紧皱的双眉,一字一句的说道:“弱肉强食,这世道就这样。杀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滥杀无辜,不知因何而杀人。你并非嗜杀、滥杀之人,只因自保而反抗。”
三当家听到顾行洲说出这样的话语,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开口问道:“有一人救助老弱病残,让其食有糜、著有衣、寝有榻,但却也杀人,该不该杀?”
“他所杀之人为何?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是恶贯满盈的贼人?亦或是入侵山河的敌寇?”顾行洲继续问道。
三当家低头思索,脑中浮现的是洛水中漂浮的尸首,牢狱中被人虐杀而死的男子,还有那些撞墙、上吊、割腕的女子。
原就是恶鬼何必粉饰。
也许当初是为了活路而落草为寇,但人杀多了,该杀或不该杀已没有清晰的界限。
刚开始只对富不仁的乡绅富户下手,慢慢的不知从何开始对来往的行商下手,到现在随意滥杀。
“但若这人滥杀无辜,但将其杀之,他所庇护的老弱病残将流离失所,杀还是不杀?”三当家声音压得很低。
“杀!”苏篱安的声音响起,虽微弱却有力:“小善为大恶。不能因他一点小善,而无视所犯恶行。”
“多少家因他一人而破碎,顶梁柱一倒,世间又增多少老弱?”顾行洲压低声音说道,“三当家,我想你该有决断。”
三当家嗤笑一声:“不过一个故事而已。”
说罢便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