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古玩市场
隔天一大早,我跟唐大头在院子里剥玉米,有封从北京寄来的信送到我们手上,打开一看,原来是平反信,我和唐大头可以回家了。
我们拜别村民,村长依依不舍地抱着我们,一边流泪一边说:“娃娃同志们,恁有空一定要回来看看大家。”
我和唐大头也哭着说:“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以前常听人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现在也是亲身经历过了,这里的人都十分的朴素热情,哪怕自己吃不好也要待客人好。
我爸看着我回来了,虽然面带笑容,但看起来十分的憔悴,没有了往日的精神气。
后来日子渐渐平稳下来,这一年小平同志提出改革开放,全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社会上掀起一阵改革风,个体户被允许经营,市场经济一片大好,到处都是致富的机遇。
次年北京又开了一个红桥市场,就是原本明清时期东郊崇文街巷的农集。
在过去,北京素有“东城富,西城阔”一说,但由于基础不好,东郊这一带还属于荒凉之地,直到改革开放政策下来后,个体户才纷纷将自己的农产品带到这儿来卖,这地方又被叫为红桥农贸市场。
红桥市场不仅仅只卖农作物,逐渐又慢慢出现了古玩、百货等等,霎时间这里罗琦盈户、珠玑罗市,更是享有“云外国女士心目中之长城,实北京城下不落幕之宝会也”的美誉。
自打我跟唐大头从洛阳回来后,他便跟石会计走到一块儿,那俩人一合计说是要弄点儿啥生意做。
唐大头想来想去,瞧古玩市场形势大好,于是两人一番商讨就决定倒腾古玩,又要拉拢我一起入伙儿。
起初我看唐大头这家伙是为了打我退伍费的主意,就没答应,后经不住唐大头的软磨硬泡(折磨),最终答应下来。
我们拉着架子车到各家各户去收古董,有的人害怕再发生文化大革命,巴不得赶紧把古董卖出去。
就这样我们花了很少的钱,收了很多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像什么秦简汉铜、晋屐唐画、辽砖宋瓦、元玉明瓷、清印民钱之类的。
古董积存的差不多,古玩店就可以开张了,但与其说是古玩店,不如说是一个地摊儿。因为加上我的退伍费,我们总共也才有三千多元,根本租不了多大的地儿,唐大头我俩一盘算,倒不如在红桥摆地摊算了。
石会计见我们不租店铺,心想搞古玩儿没门店,那不是让别人瞧着穷寒酸嘛,就觉得我们不靠谱,就不与我们一块干了,自己回到了河南老家。后来听说人家在那儿承包了一个小煤矿,已经早早成为了万元户。
石会计一走,古玩摊儿就剩下我跟唐大头了,每天天不亮我们都推着架子车早出晚归地摆地摊,又因为我们没有营业执照,还得时刻提防躲着工商局。
唐大头说要不咱换辆脚蹬三轮车,推着小车太累了。我说人家那创业都是先苦后甜,你这可倒好,这还没挣到钱嘞!就开始想着要享福了。唐大头听完后也是摆手一笑,也不再提换车的事儿了。
我们地摊所在的位置,卖家很多,有卖收音机的,有卖唱片的,有卖老怀表老钟表的,有卖瓷器的,只要是老物件,你想到的想不到的应有尽有。
为招揽古玩儿生意,唐大头拉开脸面,往地下一蹲,扯开嗓子大喊:“改革开放年,谁家也不差那块钱,块钱你吃不了亏,也上不了当,快来瞧一瞧,看一看,唐宋元明清的宝贝,只卖有缘人啊!”
虽然旁边的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看我们,但不得不说,他这大嗓门还真挺有用,效果出奇的好。
有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被声音吸引,弯腰过来看古董。唐大头一瞅是洋人,就知道是大鱼来了,便拉着洋人左右挑选古董,边挑边说道:
“洋爷您瞧瞧这个,这可是咱慈禧老佛爷用的胭脂盒,嘿!那慈禧老佛爷多挑啊,用的那都是绝世精品,您再瞧瞧这做工,玛瑙为底,翡翠为边,金丝方盒,香木为实,那可是高端大气上档次,放在家里倍儿有面子,给洋老婆用,洋老婆都夸你浪漫有情调。”
唐大头这一顿说,给洋人忽悠地是眉开眼笑、喜笑连连,洋人对这宝贝也是爱不释手,便问这多少钱?
唐大头比了个五,意思是五百,洋人笑了笑比了个“ok”,便低头掏了掏口袋,从里面拿出几张大钞,数了数又放了回去,随后摇摇头说:“闹特因那富(not enough)”
洋人扭头就走,唐大头不懂这洋人说的什么鸟语,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以为是洋人嫌贵,心想这哪儿成,于是就捉襟见肘跑过去砍价,我也跟了上去。
他在旁边不停地给洋人推销,把价格压到了最低,但洋人一脸的不耐烦说:“nonono,你的……这个……我钱不够,不要了。”
唐大头斜看了洋人一眼,拿着胭脂盒走回来小声嘀咕:“他妈的什么傻逼穷老外,没钱你看什么古董,浪费老子半天时间,充装大尾巴狼呢。”
这时一个戴帽子的人鬼鬼祟祟地在地摊儿前转转晃晃。我大喊呵斥:“干什么呢你!”
那人被我下了一哆嗦,看我过来了,就站起来笑着说:“倒爷,我想来处理几件古董。”
我瞧他贼眉鼠眼,脸型瘦长,看着十分眼熟,我肯定在哪儿见过这人,但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是谁,仔细打量半天,这才想起,他他妈的竟是之前来抄我家的那个人。
真可谓是冤家路窄,唐大头也认了出来,指着那人说:“好啊,我说怎么感觉声音这么耳熟,打眼儿一瞧原来是你,他妈的!害你爷爷我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大的罪,他妈的终于让我逮到机会了,今儿个非打死你不可。”
说罢唐大头抓掉帽子就要上手打,我好不容易拦住了他。
那人撒丫子就跑,被我一把抓住衣领给揪了回来。他见跑不得便抱拳求饶道:“哎呦,我的唐爷爷、李爷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都是误会啊。”
唐大头不依不饶说:“这事儿不能草草了之,得有个说法。”
那人缩着头说:“一直干耗着也不是个办法,这么着吧二位爷爷,我请您们吃个饭,算是我对您们赔个不是,咱们去丰泽园怎么样?”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而现在又是法治社会,唐大头也是挥起拳头装硬气,要说真打肯定是打不了的。
我见有台阶下,只能作罢,松开手哼了一声:“别想跟我们耍花样。”
丰泽园这个饭店是一家山东菜馆,原先是清朝旧京城的八大楼之一,历年来名厨荟聚,更是能人辈出。这地方菜肴特点就是清、香、鲜、脆、嫩,尤以鲜为最,素有“吃了丰泽园,鲁菜都尝遍”的说法。
三人来到丰泽园,里边儿座无虚席,饭菜的味道更是飘香四溢、直勾味蕾。我见里面没座位,便提议到别处随便找个火锅店吃涮羊肉算了。
那人摆摆手,如同这里的常客一般,到前台找到饭馆经理,两人耳语一番,又说说笑笑,随后经理便带我们来到一个雅间。
那人请我们坐下后,在菜单上点了菜,像什么沙锅鱼翅、干烧大鲫鱼、九转大肠、葱烧海参、汤爆双脆等等地道山东名菜,一连点了七八个都不重样。
无酒不成宴席,那人又出屋去找经理点酒。我小声对唐大头说:“这小子面相有点儿鸡贼,提防着点,别给咱酒里下毒了。”
唐大头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几个服务员同志推门走了进来,每个人手上都抱着一个红盖头陶坛。
听他们介绍说这酒是店里自酿的,百年传承,手艺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窖香浓郁、绵软爽净、余味悠长。不过酒香虽好,但不可贪杯,适可而止为最好。
坛子上面封酒的红盖头被撤下,果然酒香四溢,香得我差点把持不住。那人屁股刚坐下就开始给我们做起了自我介绍。
他说他的名字叫吴修二,家就在这红桥一片儿,祖上是专门掌眼儿的人,按现在的话来讲,就是鉴别古董真假,家里的奇珍异宝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文革的时候因为把好东西都上交了出去,这才躲过了冲击,后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没少巴结人,在组织上谋了个一官半职,文革结束后红卫兵解散了,没办法只能又重新干回了老本行。
唐大头听完后用力捶桌子,愤怒地说:“你这孙子,自己都是做‘四旧’这一勾当的,还说我们藏四旧,他妈的真是想想都气不打一处来!”
吴修二起身给我们倒上了酒,笑着说:“唐爷别生气,那都是身不由己的事儿,特殊年特殊事儿,人也是特殊人,大家伙都不容易,您们大人有大量,多有得罪还请多包涵。”
唐大头还想继续骂,但我一瞧人家都那样说了,总不至于得理不饶人吧。于是就向唐大头摆摆手,使了个眼色,意思这事儿就这么过去算了。
我开口说:“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不为恩怨耿耿于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吴修二伸出大拇指说:“高人成大事于不声不响之中,还是咱李爷活的通彻,咱们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不打不相识嘛,来,我敬您们一杯!”
我举起酒杯说:“我酒量不好,搂着点儿,别他妈给我灌醉了。”
三人碰完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正巧饭菜被端了上来,唐大头闻到味儿就要动筷,菜一上席,身子坐稳。我还未制止,筷子头早伸进菜盘子里了。
主不饮,客不餐,看似是不拘小节,其是不尊主人的表现。尽管我们不待见吴修二,但毕竟是人家做东道主,我们对他也得做到一定的尊重,不过他貌似不讲究这些。
几轮敬酒下去,坛中白酒已经见底。随后吴修二又笑呵呵地给我们填上压杯酒。
十里不同俗,门前蛊不空。在酒桌上无论酒量大小,只要参与了喝酒,面前的酒杯就不能空,这就是压杯酒,又俗称是门前蛊。待到酒局结束前,大家共同干杯,这叫有始有终,酒局才算圆满结束。
众人皆有些微醺,话也就多了起来,吴修二一直表示三人真是相见恨晚。我问他:“我那书现在在哪儿?”
他一听我提起那本书,像是换了副面孔,耷拉着眼,盯着我俩说:“秦爷、唐爷,说实在的,要不是秦爷您提一嘴儿,我都忘告诉您了,那书可是个好东西啊。”
我问吴修二此话怎讲吴修二摆摆手说:“您有所不知啊,那书不是一般的书,上面记载了许多奇门遁术、阴阳卫秘、判风水、定龙脉,你知道、不知道的法子,书上面是应有尽有、一应俱全,谁要是有了它,就等同于有座金山银山。”
我庆幸书没被红卫兵撕毁,听他这么一讲,只觉得新鲜。
这书是唐大头在城西老头那儿发现的,那个瘸子老头的故事从小就听说过,怪不得那老头懂那么多,敢情都是从这书里学的。
唐大头说:“这么神的书,我当时差点给当垃圾扔了。”
吴修二扣了扣卡在牙缝的韭菜说:“信八字望走好运,信风水望坟山贯气。判风水,定龙脉,自古以来这都是古代帝王为保自己王位永传,后代子孙旺盛,特意找高人来寻找适合作王陵的风水宝地,哪里有龙脉,哪里是宝穴,这都是有规律依据的,书上面写的一清二楚。”
我说:“这么看,吴爷也是个懂行的行家呀。”
吴修二说:“哪里哪里,李爷您说笑了,鄙人只不过家里边是做古玩儿生意的,曾到地底下摸过东西,子传父业嘛,自然了解一些。”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以前是做盗墓这一勾当的。
过了一会儿吴修二又开口问:“二位是第一次做这古玩儿生意的吧。”
只顾埋头吃的唐大头猛一抬头说:“是第一次又怎么着不允许同行竞争”
吴修二被唐大头吓了一跳,随后镇定笑道:“唐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玩古玩儿的,就是浑水里摸鱼,里边儿水太深了。虽然老话讲古董这一行,平日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但不是这个圈子的根本混不下去,内行人有时候都摸不清门路,外行人就更甭提了,您们仔细算一算,自打开张到现在,总共挣了多少个子儿?”
听他这么一说,我在心里算了算,除去平日开销,好像确实没挣多少钱。
我看向唐大头,唐大头也正在看着我,好像在问我说这孙子是不是在糊弄人。于是我就问吴修二:“敢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吴修二笑了笑说:“不妨变通一下,咱们可以做个生意合作一下,您们不是去过洛阳,那儿可是六朝古都,历史悠久,文物古迹也多。我一直想找机会去一趟,收一些古玩儿,可是眼瞅也没什么机会,这不凑巧咱们碰上了,我想您们去洛阳帮我收几件儿古物,您们对那儿门路清。”
哦,怪不得这孙子请我们来这儿吃饭呢,原来是有求于我们啊,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们也不好推辞。
吴修二见我们不说话,以为是不愿意,便说:“回来卖出去的钱六四分成,您们拿六成,我只拿四成,怎么样,够朋友了吧”
唐大头又看向我,表示他拿不定主意。我一听是六四分成,心里当然是一百个同意,反正那地方对我们来说很熟悉。
于是我就说:“既然这样,那咱就可说定了,收回来卖的古董钱我六你四。”
吴修二见我答应了,笑着站起来和我俩握了握手,随后又留下一张名片,说有事随时可以来找他,上面有他住的地址。
临走前吴修二又如贼似的来到我面前说:“实在不行搞点明器也行,这个在黑市卖的多,赚得也多。”说完又眨巴一下眼睛,漏出淫荡的笑容。
我一听明器,就知道这孙子把我当成盗墓贼了,正想解释,吴修二撒丫子就跑的无影无踪了,人影也找不到。
回去的路上,唐大头问:“咱去洛阳的哪儿收古物”
我说:“肯定还是回咱们下乡那个地方,买些东西回去看望一下村长,就说是带领村民们致富,他估计也不懂这些,糊弄过去就算了。”
唐大头给我比了个大拇指说:“李爷就是高,生意做多了,忽悠人的能力也日增见长,以后定是妥妥的‘万元户’。”
我说:“甭贫嘴,明天去的时候给乡亲们带些东西。虽然有句话讲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但咱老长时间没回去过,回去的时候两手空空,那不是让人看着寒颤嘛。”
唐大头排排胸脯道:“说的也是,礼物就包我身上了,您明个儿就等着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