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川雪狼
次日天不亮小队便开始出发,我们没等到朝阳,却等来了风雪,片片雪花落在鼻尖,想必待会儿定有暴雪降临。
小队行军在冰天雪地当中,四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雪越下越大,只能依稀看见几米的视野。
人人都累得粗气连连,长时间盯着脚下白晃晃的雪,眼睛也变得模糊起来。
指导员鼓励大伙:“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眼下这是对我们革命精神的磨炼,更是对我们无产阶级思想的考验,大家都再加把劲儿。”
经过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小队终于抵达黑茫大山谷,这里果然正如乌里木所说大雪封了山路,前面已经无路可走。
指导员说:“真意外,这儿也被大雪封死了,那我们该走哪儿呢?”
在队伍最后面的扎克西走了过来说:“我阿爸告诉我附近有条山路能直接通往谷底,但我不知道具体位置。”
指导员拿出望远镜递给扎克西,扎克西摇摇头说我不会使。指导员教了她一番,扎克西头脑聪明,不过半晌就学会如何使用。
扎克西举起望远镜左瞅瞅右看看,随即大手一挥指了个方向说走那儿就可以下去。
众人便顺着扎克西指的位置前进,下面果然有一个羊肠小道,堆在上面的积雪倒不厚,不过十分陡峭。
幸亏我们早有准备,来的时候穿的都是钉子鞋,脚底下全是又长又尖的钉子,可以牢牢抓地,以防止脚底打滑。
众人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来到谷底,走在前面的指导员停了下来,转过头说:“同志们,前面就是危险的谷底了,脚下有很多深不见底的窟窿洞,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我打头阵,咱排成一队慢慢向前走。”
我们点头听从指导员指挥,一个一个站成一排,小鹏拉着指导员,我拉着小鹏,刘庆拉着我,扎克西拉着刘庆则在队伍最后。
一行人冒雪走进谷里,谷道两边冰川上的雪万年不化,让人看起来不寒而栗,而谷底里厚厚的积雪更是没过了小腿。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上前进,远处白茫茫的一望无际。
我抬头仰望远处的冰川带,不禁充满了疑惑,这阿里瓦斯提山与天山北坡西段的中山森林带不一样,那儿好歹有些草地,而这里都是常年不化的冰层,又都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理解那些牧民们为何跑到这里来放牧?
小队每走一步,指导员就得用去长棍子插前面的积雪,生怕下面有个冰窟窿洞。虽然行程慢,但比较安全。
穿过危险的中段,仍不能掉以轻心,战士们都体格强壮,几十公里的行军训练那都是家常便饭,对这种行军更是习以为常。
而扎克西虽然嘴上没说累,但她毕竟是个身薄力单的女孩子,再加上先前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我们就停下来在原地休息整顿。
耳边传来破空巨响,不一会儿就开始电闪雷鸣起来。阿里瓦斯提山山势高,气温低,又处于雷暴区,时常会有边下雪边有雷暴产生的景象,让这个地方别有一番神秘之感。
远处的天山棱角在暴风雪中若隐若现,两座最高峰直冲云天。若是有太阳的话,太阳夹在两峰中间,看上去就倒有点儿像书中所言的双龙戏珠格局。
怪不得人家说天山和昆仑山是龙祖始脉,这一看,果然非常有龙的气势,我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众人坐在雪上休息了一会儿,指导员瞧这雪越下越大,怕一会儿雪再厚一些路就不好走了,便告诉大家准备出发。
就在我起身的时候,突然感受到周围有些异样,仿佛就像是有什么冷峻的东西在死死盯着我,让我感到浑身的不自在,立即警觉并张望起来。
我的防备心并不是空穴来潮,而是出发之前就听连长讲山谷里常年有雪狼出没,这畜生组织力强,并且异常凶猛。
在黑龙江大兴安岭地区,一头成年黑瞎子遇见狼群都要绕道而走,不是打不过,而是因为这畜生数量众多且太过于狡猾,使人防不胜防。
指导员问小秦同志你在看什么啊?我便把担忧告诉了他们。众人听我这么一说,立刻摆出御敌的姿势,保持警惕。
暴风雪下的很大,周围死一般安静,唯有寒风在呼啸。我们的视野由于暴风雪的遮挡而根本看不见前方,大家弓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
刘庆不信邪说:“疑神疑鬼的,没有一点儿无产阶级革命气概。”
他刚一迈开腿,不远处的正前方就冒出个声音。刘庆被吓个够呛,踏出去的脚又缩了回去,站在原地不动。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遭,那是什么声音是谁在哪儿?
然而就在此之时,我发现前面不远处的雪雾之中隐隐约约有身影闪现。
起初我以为那是山中走失的牧民,便挥手示意,直到那身影渐行渐近,这才看清楚,那他妈的竟是半人高的冰川雪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们举起枪就要打,指导员赶忙阻止我说:“在山谷里,只要有大的动静,就有可能会引起雪崩,别说是枪声了。若真引起了雪崩,他妈的那山顶上成年累月积攒的数万吨积雪一股脑儿地涌下来,咱就是九死一生了。”
我听说过雪崩,但从来没有见过,更别说亲身经历了。以前看报纸里面有描写雪崩的文章,字里行间中无不透露着雪崩的恐怖。
雪狼群在顷刻间把我们围了起来,有几只体型较小的雪狼不断跃跃欲试、来回试探,但又摸不清我们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
扎克西没见过这么多凶恶的雪狼,害怕地颤抖起来。我们把扎克西护在身后,时刻保持警惕,以防这些狼群猝不及防地扑上来。
僵持许久,我余光中注意到雪雾中有一个身影正缓缓向我们身侧移动,刚一扭头,就见一只雪狼从空中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用枪托把它顶开,而后正面的雪狼群像是得到信号一般,随之蜂拥而至、前仆后继地向众人奔来。
战士们迅速拔出腿边的匕首与雪狼群展开了近距离肉搏,他们跃起、匕首刺入,用尽所有力气压制着雪狼的反抗。
那狼群像是不怕死一样,这个死了,那个又扑了上来,根本杀不完。战士们的身影在寒冷的空气中扭曲着,他们拼尽全力阻挡着狼群的攻击。
过了一会儿,不知雪狼是怕了还是怎么着,停止了进攻,站在我们面前来回踱步。
大家相视一眼,呼哧呼哧地出气,都很疑惑为何雪狼停止了进攻,要知道狼是非常狡猾的动物。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潜意识里觉得没那么简单,猛一回头,瞅见一直躲在我们身后的扎克西倒在地上,周围的雪地被血染红,两只狼还在悄无声息地拖拽她。
我赶紧奔过去驱杀雪狼,扎克西的大腿已经是血肉模糊,还往外噗呲噗呲地冒血。我从背包中掏出止血带,在大腿处缠绕几圈后使劲按压。
扎克西疼的眼角冒泪,额头青筋暴起,用手捂着嘴愣是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我从心底里由衷的赞叹她真是一个坚强的姑娘。
指导员说你真是个傻姑娘,怎么不喊我们啊扎克西流着泪,哽咽地说我怕声音太大引起雪崩,不敢大声喊叫。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那狼群闻到味儿后就如同是打了鸡血一般,又准备发起进攻。指导员命令我务必照顾好扎克西,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否则不能开枪。
我把扎克西抱到中央,其他战士们把我俩围成圈护在中心,雪狼开始发出一轮又一轮的猛攻。
奈何雪狼数量众多,又有头狼指挥,战士们纵然再英勇无畏,也招架不住这群畜生,很快就体力不支起来。
我看这样耗着迟早要被狼吃掉,指导员说万不得已才能开枪,而这就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了。
我来不及去斟酌开枪带来的后果,即使会引起雪崩,仔细一想,他妈的被雪压死也总比葬身狼腹强。
事不宜迟,我果断举起枪,拉开保险,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我瞄准头狼就抠动扳机,子弹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只可惜头狼矫健敏锐、动作灵活,一发也没中。
我暗骂一声,而这时狼群却突然停止了攻击,站在原地朝远处冰川上望去,随后边低声“呜呜”,边慢慢向后退。
我侥幸地认为是狼群被枪声吓到了,便开始洋洋得意、沾沾自喜起来,却没意识到最恶劣的事情发生了。
战士们听见我的枪声,这下也是失去了控制,纷纷举枪朝狼群扫射,子弹脱膛的声音和狼的哀嚎在山谷里回响。战士们杀红了眼,直到指导员制止才得以停歇。
剩下的狼群站在原地与我们对峙,而此刻有片巨大的雪花从头顶飘落,和天空中下的毛毛大雪不同,这片雪花大得跟人巴掌一样。我脑子里瞬间蹦出来两个字:雪崩。
巨大的雪花飘的越来越多,众人都抬头向山顶望去,只见冰川上的积雪如同群群白马一般奔腾而下。
伴随轰轰剧鸣,山体也随即开始摇晃,谷底被雪掩盖的冰窟窿洞又逐一显现,暴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密密麻麻的冰窟窿让我看的头皮发麻、眉头紧皱。战士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慌了神,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狼群也感受到了雪崩,立即四窜而逃。为首的头狼左右扫视,露出犀利而又冷峻的目光,仰天“嗷呜”一声,四散的狼群又都集合起来,并富有规则地朝一个方向逃跑。
指导员看见仍呆站在原地的战士们,急得大喊:“都傻啊?他妈的还愣在原地干什么?快逃命啊!”
战士们这才从呆滞中缓过神儿,像无头苍蝇似地四散而逃。
可雪崩一旦开始,那基本上是九死一生,没地方可逃,但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总是会有求生的本能,哪怕到头来还是死,也总要挣扎一下。
我听到话音立刻用力把扎克西抱起来,可是到处都是危险,往跑哪儿啊?
平时不爱说话的大响儿张嘴大喊:“往山头上跑!”
众人听到他喊地这么一嗓子,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从四周零零散散聚了过来,拉扯狂奔,把身上背的、手上拿的全给扔了,指望着减轻负担能走高一些。
但没走几步,众人就都从山坡直愣愣地摔了下来,一连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我扒开山坡上的积雪,上面结了一层如同玻璃一样的冻冰,滑溜溜的还十分坚硬,钉子鞋都踩不上去。
眼看雪崩排山倒海地从山顶席卷而来,速度之快,形势之紧张,我们无非就是在做无用挣扎,这下可真的是要死在这儿了。扎克西面如死灰,早已吓昏了过去。
在最绝望的时刻,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狼群去哪儿了?
我站起来扫视四周寻找狼的踪影,发现它们都在往一个山洞里跑。
我也不管里面危不危险,撕心裂肺地大喊:“同志们,快跟紧狼群!”
我抱起扎克西率先朝里跑去,恨不得自己再多长两条腿跑的快些,一头扎进洞内把扎克西放好,站在洞口迎战士们进来。
所幸他们及时赶到了洞内,众人死里逃生,来不及停歇,正欲深入洞内,却发现一直我们在身后的大响儿不见了踪影。
我们往洞外一看,只见大响儿的一只脚卡在了一个小冰窟窿里,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指导员见状丢下枪就跑过去救大响儿,他的手刚一碰到大响儿,大雪“呼噜”一声就把他俩埋了进去,两个活生生、好端端的人就这样在眼前的没了。
大雪把洞口掩埋,激起无数雪沫,一时间呛得我们咳嗽不止,过了一会儿,头顶上的轰隆巨响戛然而止,外面的山谷估计已经堆满了积雪。
洞内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从口袋掏出手电,方能看到一点儿周围的环境。
小鹏看到指导员和大响儿被雪掩盖,呆在了原地,恐惧、痛心、难受之感油然而起,忍不住哭了起来。
刘庆握紧着拳头,浑身颤抖,眼含泪光,强忍着自己不落下眼泪。
即使是有着钢铁般意志的战士,在面对大自然的冷酷无情也显得十分渺小。
由于我们身处在洞口,我怕洞口迟早会因扛不住积雪的重量而坍塌,便抱起扎克西,推着他俩使劲儿往洞里面深处跑,直到我们安全为止。
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让我手无无措,转瞬即逝间就失去了两位亲密的战友。
我蹲在地上不断自责,都是因为我才发生了这样的事,刘庆安慰我说没事的,这种情况没有谁对谁错,死于雪崩也总比死在狼口强。
小鹏在旁边微声抽泣说:“我们来为死去的战友开个追悼会吧”
我跟刘庆一致同意,于是三人面对洞口排成排站在一起,脱掉军帽,神情庄重,表情严肃。
我率先开口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们忘不了雪山上每一个真诚的脚印,也忘不了每一颗红星闪亮着希望,你们的伟大牺牲将会气壮山河!我们将伴随着你们革命的鲜血,把胜利的旗帜插遍祖国大江南北,你们就放心地去吧!”说完我朝洞口的方向敬礼。
轮到小鹏,他不会说出像我这样出口成章的话,便夹带着方言道:“指导员、大响儿,俺不像秦哥那样有文化,能说会道嘞。俺只想告诉恁,恁不是白白牺牲的,俺们会跟随恁的鲜血踏遍祖国,若是俺们出不去了,等俺到地底下找恁喝酒!”说完便也朝洞口的方向敬礼。
而刘庆某不做声,闭上眼睛哀悼。
简单追悼完毕后,我们整理好心情,围在一块商量接下来怎么办?眼看洞口被大雪掩盖,外面的积雪早已堆满山谷,若从这儿挖出去的话也不知道要挖到猴年马月。
这会儿扎克西醒了,抬起手虚弱地说:“秦阿哥,水……我要喝水。”
我赶紧把腰间的水壶打开递到她嘴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头。我再一瞧扎克西的腿,鲜血浸透了止血带,可现在我们把背包都扔在了外面,得赶快寻找出路,否则扎克西会死于失血过多和感染。
我说:“咱不能坐以待毙,得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看看能不能找到通往外边的路。”
刘庆说:“我同意小秦哥的。”随后又看着我说:“咱们几个中就你懂的多,你带我们大家出去吧。”
小鹏没有意见,扎克西也在默默地看着我。我见大家都相信我,内心十分感动,绝对不能辜负战友的信任,一定要活着把他们带出去。
我们进的这个山洞又窄又深,洞壁光溜溜的,像是被打磨一样,往里深入,空间也越来越大,里边的深度更是难以想象。
四人一会儿向左转,一会儿朝右走,感觉就像是在原地兜圈子,底下的空气也逐渐稀薄,几个人长大嘴巴,吐着舌头喘气。
走了大概有两三个小时,我已经是呼吸困难、胸口奇闷,两条腿更是沉甸甸的像是灌了铅一样。
我们轮流抱着扎克西,她在路上不断地说:“同志们,我是个累赘,你们把我丢下吧。”
我说:“这哪儿成革命途中岂能有抛弃战友的做法放心吧,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抛弃你。”
此刻扎克西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哭了起来。我心想哭吧哭吧,哭哭也好,把心里的难受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听着她的哭声,我的鼻子不禁开始发酸,忍不住也想要落泪。可我现在是队伍的主心骨,我要是崩溃大哭,那怎么能带他们出去呢所以我得忍着不能落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