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衣轻裘(四)
昤转过头来,将剑插在地上,瞪着衣轻裘。衣轻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想起岩穴内的时光,按照昤所说的以及眼前昤的种种举措,他确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衣轻裘低着头,感觉自己脸上似有火在烧。明明自己比较年长,但此刻在气场上却已经彻底败给昤。
良久,她才鼓起勇气,抬起头与昤对视。“对……对不起。”
现在已经不是清晨,阳光照射下,就算附近有着浓厚的雾瘴,在这样近的距离,他们彼此之间还是能够看清对方的一举一动。
少年的脸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她视野中。不可挑剔,衣轻裘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昤既有这个年纪蓬勃的朝气,眉宇间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老练,换言之就是安全感,让人忍不住就会去信任。
她的脸更红了,右手不禁捂住心脏的位置。能感受到其不正常的跳动速度,但她知道那并非恐惧与紧张。或许,可以称之为羞涩?
自己怎么从来没发现这小子长得这么俏?
不对,他毛还没长齐呢。
年龄小,你自己不过也就比他大两岁的样子,又不是不可能……
她脑海里的天使恶魔开始争吵个不休,衣轻裘猛的摇了摇头,试图甩开那无聊的念头。同时,她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从昤背后袭来。“小(心)……”
昤的剑比衣轻裘的语速更快,几乎是瞬间,他身后多了一条刚刚被斩断,还在动弹的看着像舌头的粉红色物体。但自始至终,昤根本就没去看背后一眼。
“他头也不回就知道目标在哪?甚至……剑还是没出鞘?”衣轻裘心里想着。她目睹了全过程。
昤熟练的收剑,不去理会后面那魔物发出的惨叫,若无其事的像刚才那般盯着衣轻裘,像是在等答复。
“我……我没办法相信你……”衣轻裘颤抖着说,是啊,面前这家伙也能轻松杀死自己。“你我都是流放者……暗曜……对不起……”
“为什么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衣轻裘暗自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他怎么不说话……果然是生气了吗?”衣轻裘下意识握紧了弓。
“碍事!”
耳边传来昤的低吼,衣轻裘只感觉到自己被他猛地抓住甩至半空,脱力的失重感很是难受,但得益与空中广阔的视角,她也明白了昤这么做的举动。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土地像是被毒液腐蚀,还在发出呲呲的声响,升腾起淡紫色的烟。
昤早已不在原地,衣轻裘只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并看到部分黑色的能量波动在眼前闪过,波动的中心大概在前方……
正当衣轻裘在考虑如何安全落地时,一对手臂稳稳接住了她,然后带着她平稳着陆。
当衣轻裘反应过来时,昤已经将剑重新归鞘。少年没有看她,四周也完全看不到有魔物残骸,若不是地上多了几道斩击留下的痕迹与暗曜的星辰残息,或许衣轻裘会认为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衣轻裘与昤对视良久,少年终于开口,但只有单字,“哦。”
然后不等衣轻裘接话,昤再次带着她狂奔。只不过这次不是背着,而是像扛大米一样将她放在肩上,体验感降了数个档次,很不舒服。
“果然还是生气了吗……”衣轻裘不好说什么,虽然想道歉,但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昤虽然嘴上不说,但衣轻裘也能从他眼睛里体会到那种失望与无奈的复杂感情。
……
几天前的某个深夜。
流放之地的瘴气难得比平时薄了一些,可以看见皎洁的月光透过云层,洒落在街道上。看似夜深人静,只是察觉察觉不到潜伏着的人罢了。
一名身披斗篷的中年男子穿过微弱灯火照耀下的石板路,所过之处皆留下缕缕清风。他走至一处店铺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现在是宵禁时间,别的店铺都已经熄火打烊,唯独这家店被允许营业。这是落日城唯一的医馆,虽说才刚刚开业,但并不影响其火爆的客源。
这家医馆的门匾是他亲自送的——明都医馆。
他在门口静侯着,门内也很快传来回应。
“谁啊,是又有伤患了吗?”语者话中略带疲惫,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这里一天就要处理不下百十起治疗事件。
他摘下斗篷,露出一头末梢略白,整体看上去还是棕褐色的头发。医馆前挂着的灯笼火光扫过他面部。他有几条不明显的皱纹,双眼炯炯有神,站立时如一棵劲松。他没说话,但能明显感受到一种名为威严的压迫感。
门从里面打开,主人从中探出头来。石方明先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被门口站着的那位所惊醒,随即露出恭敬的神色。“杜……杜岚前辈?”
杜岚没有发话,只是轻轻点头,跟着石方明走进医馆中。
“住的还算习惯吗?”杜岚问。
“怎劳前辈挂心。”石方明微微一笑,给杜岚沏茶。
自上一次事件之后,石方明就决定将家从城郊的龙牙山搬进城内。现在与埃里都同住,共同经营着医馆的生意。
此前躲居深山是为了躲避那些所谓的流放者帮派的骚扰,他认为与任何一派扯上关系都是弊大于利的,尤其是对山和峦来说。而如今时况确实不同了。
昤击败黝须的事恐怕已经在落日平原传开了,他有一把绝世宝剑的事是瞒不住了。继续留在龙牙山上,只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等死罢了。倒不如正大光明的住进城里,凭借城中裁决圣庭的治安管理,想必那些亡命之徒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等昤康复,说不准那些人还要来巴结。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城中事务繁多,过于烦躁,会影响你对药物的研究。”杜岚接过茶杯道。
“哪里,研究药物总归是要给人用的。这里虽然繁忙,但是临床数据是在山上的时候无可比拟的。反正……我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道会不给给前辈添麻烦?”石方明道。
“无妨,你带着那孩子进城住下也是我想要的。他那把剑……你应该知道那上面有什么吧,这是我们必须介入控制的。”杜岚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只希望贵殿能够做到公正,暗曜虽可怕,但昤是无辜的。”石方明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天律对暗曜流放者的管理太过严苛……但有些工作总归是要做好的,这也是为了整个世界。”杜岚顿了顿,“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中,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醒来就这几天了。”石方明道。
“那便好。对了,你的手不要紧吧?”
突然被这么一问,石方明有些讶异地看着杜岚。“您怎么知道?”他当日所施展的魔法属于牺牲魔法的类别,表面上他没受什么影响,实际上为了修补昤的伤口,他牺牲了自己左臂的知觉。并且这个魔法还有副作用,双方相当于是定了契约,那么就必须有一方持续提供维持契约的能量,流放之地没有充裕的魔法元素,便只能用生命力来替代。昤已经重伤了,他不可能让昤来提供,因此……
“你那魔法咒文我查过了,亏你用的出来。”杜岚道,“你那咒文是残卷,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人缩改的,不过好在是缩改过,位阶下降了一个档次,你能用出来,不然那孩子现在恐怕已经废了。”
一席话让石方明顿悟,凭杜岚的权力想查到这些并不难。
“我隐约猜测过这魔法咒文不全,不曾想是真的……前辈,完整的篇目可否让我看看?”石方明的眼中充满了求知欲。
“不行,这是圣域的财产,九阶魔法咒文的传授并不在我职权范围内。”杜岚一口回绝。
“九阶?……前辈,我想那位简化修改的魔法师并不缺德,而是位真正的大师。”
“大师?就是个缺德的人吧。这魔法本只需要献祭药物宝石之类的东西,最多也就是些高阶魔兽鲜血,哪用得到生命力?”杜岚不屑道。
“前辈,您不是魔法师,所以你不知转换的……”
“行了,我确实不在意你们魔法师之间的教条大义。我今天来是询问你的意见的。”杜岚打断石方明的讲解,“这魔法的副作用你应该清楚,你的手臂先不说,生命力流逝的问题你想怎么解决。如果是两个人平摊的话,倒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我不打算让昤知道这件事,他还小,我损失点生命力不算什么。”石方明道。
“一点?就按着情况看,最多六年,你就得死。”
“我知道……前辈,这魔法的副作用也并不是无法解除……”
“你说用兽血?那确实是,不过得要六阶,至少在这下三域是绝对不可能有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那只是你美好的幻想。你们与圣域并没有关系,进出流放之地必须要付出一定代价。审判之气覆盖整个流放之地,早就侵入了流放之地境内所有生灵体内,这种力量有利有弊,是神的恩赐但也仅限在这片流放之地内。流放之地与人域的边界处有一堵结界墙,从外面进来倒是无所谓,但从里面出去,除了符合条件以外还必须支付一定的生命力。你算不上流放者,这点损耗在没这档子事前是无伤大雅,但如今恐怕……以你的状况来看,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为过。总之等那几个孩子能随你出流放之地的时候,那层结界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你等不到去外界找兽血了,即便这样也没问题吗?”杜岚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有些口干舌燥,伸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看着石方明,在石方明脸上并没有看到自己预想中的表情。
“这些事我都考虑过了……不过还请前辈不要告诉昤,我自己会想办法处理……”
“真不懂你们这些光明法师究竟崇尚着什么信条,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当不知道有这件事吧。”杜岚道。
“麻烦了,前辈。”石方明从座位上站起来鞠躬。
“最后一个问题,我翻过记录,昤是前几天刚刚入的流放之地。你与他素味平生。按理来说不需要这么费尽心血,可是为何?”杜岚盯着石方明的一举一动,进入了审判者的姿态。昤的事上峰交代的特别清楚,必须不存纰漏,如果石方明有别的目的,那便必须在事情还没发生到不可控的地步前遏止。
“前辈,我曾发过誓,绝对不会再让可挽救的生命因其他原因而死去。”石方明坚定的说,“无论昤背后有什么麻烦事,牵扯到什么,我都……”
“是因为斯提亚那场政变导致的?失礼了,那么就这样吧。”杜岚松了一口气,看样子石方明并非可疑之人。“等昤恢复行动能力以后,让他来任务集会所找我。”
“好。”
“不用送了。”杜岚帮石方明关上门,便如风一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