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萧燕飞兴致勃勃往南大街的街尾探头探脑, 眉眼弯弯。
她可就等着盼着今呢,早早让人给她这间酒楼留了个最好的位置,就为了看清清楚楚。
看着看着,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街道斜对面的留吁鹰与阿屠主仆俩, 一愣。
咦?
萧燕飞手里的团扇顿住, 挑了下眉梢, 随口道:“呦,他也来看热闹的?”
这句话对旁边的知秋说的。
也用知秋回答, 萧燕飞就自个儿先笑了。
想想也知道, 这可能。
知秋也注意到了留吁鹰,压了压眼尾,移开了视线, 笑道:“姑娘, 囚车已经到街尾了。”
百余丈外,一辆囚车几名衙差的押送下,正朝这边慢慢驶来。
通常情况下,被流放的人犯本该头戴枷锁、脚穿镣铐徒步前往流放, 也就萧衍刚失了右腿,良行,这才改由衙差以囚车押送。
要真让萧衍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前往岭南, 怕磨破脚底走上一年也到了。
萧燕飞似笑非笑弯了弯唇角,雅座外这时响起了“笃笃”的叩门声。
等她应声, 房门就被人外头推开了。
留吁鹰站门口。
他身形高大健硕,头上的礼帽尖快碰到门框, 魁梧的身躯像座山峦般站那里, 几乎将整道门堵住。
无需言语,他这么静静站着动, 就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威慑感。
知秋微微蹙眉,往前走了一步,见萧燕飞无声摇摇头,就又退回了原位,收敛了气息,仿佛一个再普通过的丫鬟。
“萧二姑娘,又见面了。”留吁鹰露齿而笑,以标准的大景官话跟萧燕飞打了招呼。
见面的第一句,他就直接点了她萧氏的排行。
语外之音就说,她的来历,他已经查清楚了,似上次那般对她一无所知。
留吁鹰一点也客气,请自来迈入了雅座,跟他身后的阿屠合上了门。
这小小的雅座内,多了一个留吁鹰,就显格外拥挤。
“留吁元帅。”萧燕飞盈盈一笑,样直白点了留吁鹰的身份作为回敬。
即独自面对堂堂一国元帅,她依然毫无惧色,毫怯懦,卑亢,有种云淡风轻的容。
留吁鹰定定凝视了她一会儿,少女生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瓜子脸,衬她娇娇柔柔,偏生那双大大的猫眼慧黠灵动。
“姑娘果真好胆识。”他哈哈大笑,一副对萧燕飞颇为赏识的样子。
萧燕飞笑而语,执起茶杯,浅啜着杯中的花茶。
留吁鹰走到了萧燕飞的对面坐下,毫见外顺手拿过一个空茶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花茶的香味钻入鼻端时,眉梢几可见蹙了蹙,若无事笑:“姑娘看什么?”
窗外的阳光透过青竹帘子的缝隙他粗犷深邃的面庞上投下栅栏般的光影。
他下巴微抬,自萧燕飞身侧那敞开的半扇窗户看向了外头的南大街,下方的囚车已经驶到了五十丈外,隐隐可见囚车里坐着一个头戴镣铐的男子。
“可等令尊?”留吁鹰用了疑的句式,可口吻却很笃定。
听到他这么一,萧燕飞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转头看向坐桌对面的男子,对方侧脸看着窗外,骨节粗大的右手腰侧配的马鞭上轻轻摩挲着。
看来这进入正题了。萧燕飞漫经心摇了摇团扇,他黝黑的右手上落了一瞬。
留吁鹰露善的笑容,眸光幽幽闪动了一下,又道:“听闻令尊被判了流放岭南。”
“姑娘居深闺,许知,这流放可一种生的折磨。”
“流放路上,仅日晒雨淋,风餐露宿,半道的荒郊野林被虎狼恶兽吃掉,也常有之事,押送的官差更暴虐。”
“流放之人有五成的机会能活着抵达流放,之后,才苦难的开始,此成了没有自由的奴隶,任人鞭笞,任人磋磨,有五成几率能熬过第一年。据我所知,大景的岭南瘴疠蛮荒之,又比之那东北苦寒之更为难熬。”
“真的?”萧燕飞又喝了口茶,心中掰着手指数,五成能到岭南,五成活过第一年,也就说萧衍有二成五的存活几率。
行行,这可行。
人了就一了百了,还落个痛快,让萧衍与崔姨娘这种贪图安逸之人此没有了荣华富贵,岭南受各种难熬的苦难,一日日生无所望熬着,那
才钝刀割肉,毫无止境。
萧燕飞心里琢磨着,回头让顾非池岭南那边找人,好生“照顾照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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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主足足受了十五年的苦,萧衍与崔姨娘这一对真爱至少也该还上十五年才能。
见她苦恼蹙着眉,留吁鹰扬唇一笑:“萧二姑娘,本帅可以让令尊免了这流放之苦。要你说一句话。”
萧燕飞自茶杯中抬起头,“免了流放?”
“本帅妄言。”留吁鹰笃定抛了诱饵。
几个衙差押送着囚车终走到了酒楼附近,外头的街道一片喧哗声,路边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沸腾了起来,对着囚车里的人指指点点,斥责声、议论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元帅确定,这……能打动我?”萧燕飞笑容可掬看着留吁鹰,一双大眼似寒星般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难道?留吁鹰微微一愣,捏紧了手边的那个茶杯。
萧燕飞托腮斜了下方街道上的囚车一眼。
囚车里,被关诏狱近一个月的萧衍形容枯槁,油腻腻的头发凌乱,身上那白色的囚衣沾染了少灰尘与红褐色的血迹,狼狈堪。
崔姨娘与他挤一个囚车里,一头青丝草草梳了圆髻,头上、身上没有半点首饰,满身的老态与疲态遮挡住,容颜憔悴,与前侯府那个光鲜亮丽的妇人判若两人。
萧燕飞随手取了个空瓷杯,颠了颠。
留吁鹰惊愕的目光中,她把瓷杯往窗外一掷。
唇间逸了一个字:“啪。”
她的手法精准,但见那小巧的瓷杯穿过囚车的缝隙中重重撞击萧衍的头上,“砰”一声四分五裂,碎片四溅开来。
“哎哟!”囚车里的萧衍吃痛喊了一声,被那个瓷杯砸头晕眼花,旁边押送囚车的衙差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皱了皱眉。
酒楼二楼的窗户开了半扇,衙差看见了萧燕飞,却看到被另半扇窗户挡住的留吁鹰。
见那位煞星的未婚妻,衙差又垂下了头,当没看到,还顺手又拉了一把僚,摇摇头,以眼神示意,别管闲事。
萧衍捂着钝痛的头顶抬起头来,面黑锅底,正要开口咒骂,就看到了二楼那半扇窗户后的萧燕飞,阳光下,少女精致的小脸似春花般娇。
“燕儿!”萧衍脱口喊道,先惊后喜,两眼迸射异常热烈的光芒,苦苦哀求着,“你原谅爹爹吧,爹爹错了。”
“爹爹应该轻信崔氏这贱人!她、都她一直挑唆你我的父女情份。当年的事也崔氏一人所为。”
“燕儿,你救救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萧衍双手紧抓着囚车的栏杆,艰难由坐改为单膝半跪,右腿根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蹭囚车底上钻心疼,伤口还渗着血,单薄的裤腿上留下斑斑血迹。
可现他也顾上这些了。
顾非池今朝堂上日中,要萧燕飞说一句话,自己肯定就能无罪开赦的。
“燕儿,你别听他的。”崔姨娘奋力拉扯着萧衍的左臂,把他往后拉去,自己则凑到囚车前头仰望着二楼的萧燕飞,“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你殷婉的亲生的,他巴你过好。”
“他怪自己没本事,非要怪殷婉让他抬起头来,却又舍殷家的银子,才故意虐待你,恨你了。”
崔姨娘嘶声喊着,越说神色越加疯狂,形容之间,带着一种癫狂与决绝。
她没有求饶,也没有祈求萧燕飞的原谅,想萧衍好过。
萧衍顾两人的情份,明明她可以像李姨娘她们一样拿了放妾书离开萧家的,可萧衍非要逼她一去流放,岭南那等人间狱,岂她一个弱女子能待的方?
她要拖着萧衍一起下狱。
萧衍勃然大怒,厚实的大掌捏住崔姨娘的肩膀将人拽开,手下毫留情,一拽一推把她的身子重重撞了囚车的栏杆上。
留吁鹰看目瞪口呆,连右手执的茶杯都停顿了半空中。
萧燕飞温温柔柔对着囚车里的萧衍说道:“父亲,您一路走好。您且宽心,这路上……我托了人会好好照顾您的。”
“您这断腿还没养好,定要注意好好养着。”
留吁鹰:“……”
这姑娘煽风点火吧?!
一定的!
果然——
囚车里的萧衍混乱的眼眸一亮,似看到了一线希望,露了讨好的笑脸:“知道!爹爹以后一定听你的话,这崔
氏实歹毒,就盼着你我父女离心。”
萧燕飞这丫头该会心软了,要放过他了吧?!崔姨娘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拳头攥紧紧,眼底掠过狠绝的光芒。
绝对行!
“调包的事你知道?”崔姨娘冷冷嗤笑了一声,“那我燕儿屋子的熏香里放了绿萼花粉的事,你知知道?”
“哈哈哈哈哈……”她仰首露了疯狂的笑容,形若疯妇,“你知道的!”
“加了绿萼花粉的熏香可你拿回来了,还装什么深情款款说我喜欢这种熏香,让我熏衣裳上,过就等着我动手罢了。”
“你就等着他们姐弟一,能贪下殷家的万贯家财,好吃绝户了。”
“啊。”二楼的萧燕飞惊呼了一声,用团扇遮面,露一双秋水盈盈的双眸,仿佛泫然欲泣,也仿佛满绝望与伤感。
完了!萧衍双眼瞪到极致,脸色苍白雪,最后一丝希望被彻底打碎,化为泡影。
“贱人!”萧衍恨堵上崔姨娘的嘴,一掌抽向了她,但崔姨娘可会呆呆受着,与萧衍推搡一起。
两个人狭小的囚车里拉拉扯扯,互相揭短。
道路两边看热闹的百姓全都听瞠目结舌,一个中年妇人尖声斥道:“这当爹的要吃绝户啊!”
“哎。这萧家姑娘也真可怜,就算这样了,还这般孝顺,想着打通关系照顾这狠心的爹。”
“就就。”
人群中叹息连连,道路中间的那辆囚车速度减,急缓朝南城门方向驶去。
“这位萧二姑娘真乃至纯至孝之人。”又有一个老者感慨拈须道,引来周围一阵阵热烈的附声。
萧燕飞随手晃了晃手里的团扇,愉快收回了目光,含笑道:“元帅确定,你开的条件能打动我?”
留吁鹰好一会儿说一个字来。
听着底下街道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这个斥萧衍配为人父,那个大赞萧家二姑娘纯孝。
纯孝?
笑人的孝吗?
留吁鹰忍住转头瞪了一旁的阿屠一眼。
这怎么查的?!
阿屠一脸无辜。
这些明明都大景的大皇子说的,谁知道这位大皇子就没有半点靠谱的时候!
“燕儿!”楼下的萧衍还心嚷着,“你别信她的……”
喊叫声随着囚车的驶远渐渐远去。
看完了热闹,萧燕飞容自若起身掸了掸衣袖,就要离开。
“萧二姑娘。”留吁鹰一口饮尽杯中的花茶,这才声叫住了萧燕飞,“十万两白银,换姑娘一句话。”
他也再绕弯子了,单刀直入开了条件。
大景的大皇子酒后曾说,武安侯府早已落魄,十几年前倾尽家产才保住爵位,今武安侯萧衍又落了罪,皇帝怎么也意他娶武安侯府的姑娘。
一个侯府让一个六岁小儿继承爵位,想来的确复先祖的荣光了。
至孝假的。
那银子呢?
“好呀。”萧燕飞爽快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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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这么容易吗?留吁鹰眼角一抽,又立刻绷住了,做了个手势,阿屠就怀中拿一张银票,放了桌上。
“这大景的大通钱庄的银票。”留吁鹰淡淡道,威严逼视着萧燕飞,褐色的鹰眸里闪着鹰一般锋利的锐芒。
萧燕飞笑意微微,等他,直接就道:“元帅就想,我为什么会知道谢无端还活着吗?”
留吁鹰这想她这里撕开一道口子一探虚实呢。
对方迫人的气势下,她面改色继续道:“我知道的可止这些。我还知道,谢无端刚刚去了趟六磐城。”
“金鳞帅旗重归北境,六磐城满城……全歼。”
说到最后这两个字的时候,萧燕飞还挥着手里的团扇,漫经心做了一个挥砍的手势。
语调绵绵柔柔,表情娇软可人,却又像一扇子打到了留吁鹰的脸上。
随着萧燕飞的这两句话,留吁鹰的脸色一点点变化,震惊,到难以置信,到疑惑,再到愤懑……弹指间,所有的情绪又被他统统压下。
质声牙关中艰难挤:“你哪儿来的消息?”
萧燕飞随手摇了摇团扇,所当然笑道:“元帅应该这全京城,还有谁知道?”
留吁鹰眯了眯锐目,明白她此话何意。
“知秋。”
萧燕飞唤了一声。
知秋立即意会,步履轻快走过去,打开了雅座的房门,对着走廊唤道:“小二。”
“来喽。”一个身穿青色短打的小二笑呵呵闻声而来,笑要多殷勤,有多殷勤,“敢客官可有吩咐?”
“小二哥,最近北境可有什么稀罕事?”萧燕飞小二,笑盈盈的目光却看着留吁鹰。
小二精神一振,来劲了,滔滔绝道:“北境刚打了大胜仗!”
“咱们谢少将军可真神了,把那帮北狄蛮夷杀溃成军,一个个都怕跪下磕头,求他饶命呢。”
“荒唐!”留吁鹰再也听去了,声厉斥。
当他板起脸时,浑身的气势外放,有一股凛冽的杀气迸射而,把小二吓了一跳。
小二看留吁鹰的打扮像异族人,也怕,嘴里轻声嘀咕着:“凶什么凶,这大景京城,咱们谢少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看你还敢敢凶……”
萧燕飞含笑打发他下去。
留吁鹰黑着脸。
萧燕飞又对着外头招了招手,叫住了门口正提着花篮卖花的老妪与女童:“婆婆,我要买花。”
花白头发的老妪牵着小孙女乐颠颠来了,让萧燕飞看她篮子里的花:“姑娘,俺这里有月季、秋海棠、金桂……这金桂很香的,姑娘可以簪耳后。”
萧燕飞篮子里拈了朵大红的秋海棠,随意拈指间转了转:“婆婆,最近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老妪喜笑颜开道:“谢少将军北境又打了胜仗呢!姑娘可曾听说了这件事?”
七八岁的女童一旁一脸真接口道:“大家都说,谢少将军神人下凡,可厉害了!”
萧燕飞笑着回应了一两句,知秋就给了那老妪一枚银锞子,买下了一篮子花。
那对祖孙喜望外,感恩戴德连连道谢。
“……”留吁鹰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神阴鸷枭,心里却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这明明两前才发生的事,十万火急的飞鸽传书也刚刚才到他手上!
京城里头怎么可能人尽皆知……这怎么可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燕飞安然摇着扇子。
她笑,笑涡浅浅,却又看任何的真情实感,整个人海市蜃楼般的飘渺莫测。
留吁鹰捏紧了手边的茶杯,指节一节节绷紧。
“这也什么见人的事,元帅何必藏着掖着。”迎上对方阴翳的双眸,萧燕飞谈笑自若说着,“过就谢无端回来了。”
“过就谢无端一既往,所向披靡。”
“过就北狄惨败……而已。”
她轻快的尾音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止京城,全下都知道!”萧燕飞慢条斯说着,“谢无端……回来了!”
留吁鹰鼻翼翕动,捏紧杯子的那手上青筋暴起,任何人都能看他强自压制着勃发的怒气。
这萧二姑娘的每一句话都仿佛他的底线上蹦达,让他的怒火难以自制腾腾往上冒。
下一刻,她的笑容中突然多了一抹真情实感,目光越过他望着雅座外,眼底的笑意止住流淌来。
“你来啦!”少女的声音清脆银铃。
二楼的楼梯口走一个身穿大红直裰、面戴玄色面具的青年,身形颀长,正信步朝这边的雅座走来,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威仪与力度。
常年征战的留吁鹰一眼就看来,此人常年沐浴沙场,眼底的杀戮之气以及身上隐隐带着的那股子鲜血的气味根本就遮掩住。
看到这个青年的瞬间,留吁鹰的身⺪就由自主紧绷。
一个名字自然而然浮现他心口。
“卫国公世子?”留吁鹰低低说道,眸色微凝,与身旁的阿屠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对卫国公世子顾非池,留吁鹰并熟,知名,知道顾家世代镇守西北。
今日之前,留吁鹰没有见过顾非池。
但,看到眼前这个红衣青年的第一眼,他就觉,此人必然就顾非池。
就,他曾经战场上,第一眼,就认了谢无端一样。
那一种身为军人的直觉。
这唯有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帅,唯有尸山血海里走来的将帅,唯有战场上的常胜王者,才能淬炼而成的威仪。
萧燕飞顺手拿起桌上的那张银票,步履轻盈朝顾非池走了过去,意洋洋甩了甩银票:“
喏,十万两银票。”
“我骗……对,我刚赚来的。”
“给谢公子,买粮草!”
“……”还打量着顾非池的留吁鹰嘴角细微抽了抽。
他的大景官话应该没有学错……她刚刚说的“骗”吧?